薄涼站在教室外,透過厚厚的玻璃看那裏面黑板前捧着書正在講課的人。
他坐在輪椅上,舉手投足間透出一種與生俱來的優雅,每一個眼神都溫暖和悅,態度親切認真。
短暫的交集,短暫的相處,他似乎從來都不在意自己『站不起來』這件事。薄涼想到從很多地方聽來的他,似乎本身就是一個性格完美的人。還以為那是一種對死者美好的懷念,原來真實度還蠻高的。
他一早就發現了窗外站着的人,下了課便由林西推着出現在了她面前。她的臉色不怎麼好,又被一群孩子圍到了中間,雖然笑的無往日沒什麼不同,細究便會發現其中的勉強。
在她把那群孩子打發出去玩兒後,林西才鬆開輪椅的把手,站在她面前板板正正的鞠了個躬:「薄涼姐姐,謝謝你。」
薄涼挑了眉角看向井嵐,後者朝她點點頭。她笑了起來,拍拍林西的肩膀:「你叫我一聲姐姐,道謝就太見外了。如果你喜歡鋼琴,就不要荒廢了它,不論是井醫生還是我,還是整個平安院,都是你的後盾,有事別在憋在心裏,好麼?」
他眼裏閃動着,堅定的點點頭:「我不會放棄的!我還要做的更好!我不能讓乾爹跟大家失望!」
乾爹?!
薄涼驚訝的看了井嵐一眼,不動聲色的揉揉林西的頭:「努力是好的,凡事別太勉強自己。去玩兒吧,我跟你乾爹在這兒說說話。」
林西的背影從大堂消失後,薄涼的笑容也仿佛被帶走了似的,滿是嚴肅的看着淡定從容的井嵐,等待着什麼。
聰明如他,又怎麼會看不出她來者不善?也是幾分無奈的嘆了口氣:「我…無法生育,難得遇到一個貼心的孩子。」
啊,無法生育。繞是沒什麼懸念的事,從他嘴裏如此輕巧的說出來,聽在她的耳朵里也覺得十分殘忍,本來怒氣洶洶的情緒一下子就抵消了大半。
她莫名心虛的,一連眨了好幾下眼睛,又覺得這個話題無比尷尬,就跳了過去說:「我看他眼神不太對,除了堅定…還有點兒別的。」
「你真敏銳。」他拍拍腿上的毯子,「不介意推我到陽光充足的地方去吧?」
就算介意也不能拒絕吧?
薄涼推着他往東邊那片空地的方向走。離孩子們較遠了,才聽他說:「林西的身世沒有送養檔案上那麼簡單。你知道春天那場反腐打黑風暴麼?他是姓沈那家的兒子。」
打黑風暴,顧名思義,打擊帶有『黑色』性質組織的全國性行動。因為開國以來首次大範圍聯合行動,當時報紙進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跟蹤報道,每天鋪天蓋地的都是誰誰誰服法,誰誰誰落馬,誰誰誰潛逃被抓…
風暴一直持續到夏天,席捲了整個華夏版圖,波及了不少的人才漸漸消彌。
薄涼在腦海里搜尋了很久,對於那時轟動的幾件事還有些印象,其中好像就有個高官姓沈。之所以印象清楚,是因為他的『車禍』在報紙跟電視上反反覆覆出鏡了很多天。
但是,「這跟你認他乾兒子有什麼關係?」
「我不是說了,難得遇上一個貼心的孩子,我已經跟他的舅舅舅媽談過領養問題了。」
不知道為什麼,薄涼冷笑了一下:「又是拿錢買對不對?」
「是。」
「真是世態炎涼,我不信他父親在世的時候沒有恩惠過她們,現在這麼做也不怕報應。」
「既然知道世態炎涼,幹嘛還要抱着那麼多多美好的希望?說到底,還是有美好存在的。」
「你這性格快成神了。」薄涼真心在心裏給他點了個贊,對他這種世間少有的樂觀與坦然佩服不已。不過話回正題,她剛剛想到「林西該不是知道些什麼,所以把父母的死打成死結了吧?」
井嵐側頭看向院中,落到某個孩子身上,「聽說他是在父母的保護下活下來的,如果就此封閉自己或許還說得過去,但是你看他,是不是很努力想要變得更好?你在他眼裏看到的東西,應該叫做仇恨。」
「……」
「政/治,從來水都很深。他的父親不過是一枚煙霧彈,替罪羊,說死有餘辜太過,說枉死又不夠真實。孩子還小,對不公平的待遇肯定心有不甘,我想把他放在身邊慢慢教。」
(62)霧嵐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