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重雲回法國的時候,正好是七月夏天。
他接到導師的電話,說讀了他的畢業論文,覺得非常棒,問他什麼時候回學校參加畢業論文答辯。南洋溫暖的陽光落在蒼白的皮膚上,肖重雲絞盡腦汁想了很久,終於想起他確實在離校之前,寫過那麼一篇畢業論文,提前放在郵箱裏,設了定時發送。
那時他覺得自己可能沒有機會再在香水界施展才華,實現夢想。以後人們提到他,至少會說,東方的肖在臨死前完成了他的學業。
當然他沒有死。
那天他沒能和張文山同歸於盡。
那一刀沒有捅在張文山脾臟上,而是捅到了一本貼身放在大衣內袋裏的書,穿過薄薄的書頁,再刺入軟組織。那是他當初送給張文山的,法語版的《戴望舒詩選》,他沒有想到這個男人會真的貼身帶在身上。安眠藥的效果讓他失去了對肢體敏銳的感知能力,因此並不知道那本書的存在,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刀,遠遠的偏離的要害部位。
張文山受了傷,但這樣的傷勢並沒有嚴重到立刻奪走他的命。他甚至來得及爬到失去知覺的肖重雲身邊,往他胃部結結實實打兩拳,摳開他的嘴,強迫他把吃進去的東西吐了出來。
肖重雲的胃在昏迷中痙攣,吐得一塌糊塗。
等他醒來時,張文山已經離開了。
他具體怎麼走的,肖重雲不知道。他是開車來的,為了避人耳目,謹慎地把車停在別墅旁的樹林裏。可能他勉強支撐着回到車邊,把車開回了之前給他處理手臂的私人診所,也可能他給醫生打了電話,或者有別的關係網。
總之張文山活了下來,順便拽着他一同活了下來。
肖重雲下了飛機,給熟悉的朋友打電話,本.卡斯特一路開車到尼斯來接他,見面就抱住他的肩膀:「肖,你怎麼了?為什麼瘦得這麼厲害?這麼長時間你去哪裏了?」
「沒有什麼,」肖重雲道,「家裏出了變故,處理了很長一段時間。」
「現在怎麼樣?」
「已經處理好了,」肖重雲輕聲道,「謝謝你。」
「我已經收到了嬌蘭的終面通知,你想好畢業後做什麼嗎?」
肖重雲沒有說話。
兩個人並肩走在路上,肖重雲沉默了好一會兒:「我回來參加畢業答辯,拿到學位證後就回家。」
「你要回中國嗎?去追你的中國香?」
「嗯。」
「肖,把你的地址給我,我度假的時候可能會去找你。」
肖重雲想了一會兒:「我們給你電子郵箱,我們可以郵箱聯繫。」
車停在格拉斯的街道邊,迎面來了一群衣着鮮艷的女孩子,漂亮的捲髮長發在風中揚起,忽然有人向這邊喊:「肖?東方的肖回來了?」
女孩子們圍過來,嘰嘰喳喳像快樂的麻雀。肖重雲以前雖然專注學業,從來不把心思放在風花雪月上,卻在女生當中人緣特別好。大概是他確實相貌英俊,待人接物得體有禮,亦或是西方人對東方禁慾系青年有着特殊的好感。以前他很願意陪女孩子們說話,現在卻顯得疲於應付。
「家裏有事情,」他解釋道,「現在已經處理好了。」
「這個香方的問題在於茉莉的用量太重了,會破壞香階平衡。香氣就像旋律,任何一個音符太重,都會顯得刺耳,」他把一張配方表遞迴給一位格子裙的女孩子手上,笑了笑,「很可愛的香水,叫什麼名字?」
「『心事』」,女孩紅着臉答道。
「很可愛的名字,」肖重雲說。
他們就這麼走進在校園裏,一路向教學樓的方向走去。當夢裏渴求的千萬遍的場景,重新出現在眼前時,肖重雲的內心竟然是平靜的。這樣的安寧,這樣的美好,這樣的生氣勃勃中,似乎少了一樣東西。
肖重雲不知道少了什麼,只覺得心裏空了一塊,裝滿了穿堂而過的風。
他路過了毫無香氣的玫瑰與丁香花圃,走過一棵沒有清新味的女貞樹,與沒有任何甜美氣息的女孩子們一起,回到他的實驗室。其間肖重雲無數次低頭,試圖找衣服上焦糊味道的來源,也無數次轉身,焦慮地查看四周有沒有起火的房屋。
有女孩子問:「肖學長,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