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能走,早在舉事之前,他便有足夠的能力為自己可能的失敗留條後路,哪怕是現在,稱心已給他留了後路,在大軍圍困之下他仍可從容遁去。
可李承乾不能走。
他是個沒有能力的人,唯一的光環便是「太子」的頭銜,除了這個頭銜,他這個人可以說一無是處,比塵埃更渺小,逃離了東宮,遠遁於域外,他憑什麼活下去?
活到如今,享盡人間富貴,習慣了別人對他俯首稱臣,也習慣了兩眼望天,從鼻孔里淡淡的哼一聲的尊貴生活,從今以後,他什麼身份都不是了,唯一伴隨他終生的,只有「朝廷欽犯」四個字,終日過着惶惶逃命如驚弓之鳥的日子,這樣的日子對他來說,比死更殘酷,更折磨。
既如此,為何要逃?
李承乾不想逃,他想為自己留下最後一絲尊嚴。
稱心不明白他的感受,稱心是底層的人,哪怕這幾年的錦衣玉食過慣了,但底層人的心態卻沒有絲毫改變,在他認為,好死不如賴活,活着比什麼都重要。
所以稱心不理解,當李承乾拒絕逃跑的這一刻,稱心甚至以為他在嘴硬,強撐着面子,於是稱心急了,一把拽住李承乾的衣袖,把他朝殿後拖去。
&下,這都什麼時候了!保命要緊,要面子何用?」稱心拽着他往後走。
沒走出兩步,李承乾狠狠一掙,袍袖掙脫了稱心的手。
&說過,我不走。」李承乾語氣平靜地道。
稱心一呆:「殿下,你何苦……」
&心,我知你負我,但我還是很感激,至少最後這一刻,你未棄我而去……」李承乾深深看着他,眼中滿是久違的柔情:「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以往我待你並不甚好,常使你委屈,可你仍不離不棄,此恩此情,承乾領受,今生無法報還了。」
&心,你還年輕,有大好的人生時光待你消磨,你快逃命去吧,父皇必然徹查此事,無論你有沒有參與,被父皇抓到肯定難逃一死,你逃了,能換我心安。」
&心,我做下無君無父的大逆之事,累下許多罪業,辜負了上天給我的厚福,來世恐怕也投不了人胎,今生欠你之情,不知幾番輪迴才能報還,只能欠着你了。」
&心,你若是女兒身該多好,至少我多了一個爭奪天下的理由,因為你。」
李承乾夢囈般呢喃,說着說着,已淚流滿面。
稱心泣不成聲,垂首跪在他面前,痛不欲生。
東宮鳳凰門外,傳來一下又一下的撞擊聲,李承乾仰天深吸口氣,道:「快走!他們要攻進來了,晚了就走不了了。」
&下,奴願隨殿下赴死!」稱心搖頭大哭道。
&走!你有什麼資格隨我赴死!」李承乾忽然變臉,怒目厲聲道。
&不走!」
啪!
一記耳光狠狠扇在稱心臉上,隨即稱心只覺下腹一痛,竟被李承乾一腳踹出老遠。
&是大唐太子,縱死也須高貴無暇,坦然體面,留你這下賤臠童在身邊算得什麼?滾!」李承乾怒喝道。
稱心痛哭不止,仍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肯離去。
李承乾怒極,再次飛起一腳踹去,稱心那單薄的身子順着光滑的地板滑出老遠。
&以後不必相見!」李承乾眼中浮起熟悉的殘虐之色。
鳳凰門發出轟然巨響,顯然門已被破,雜亂的腳步由遠及近,禁軍已攻入了東宮。
稱心露出絕望之色,再次深深看了李承乾一眼,咬了咬牙,轉身離去。
直到稱心的身影消失不見,李承乾這才長呼一口氣,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腳步聲越來越近,李承乾卻不慌不忙,伸手細心地整了整身上的太子疏冕朝服,並調整了坐姿,將自己的表情和形象調整到最端莊,最從容不迫的模樣,然後,坦然直視殿門。
殿門外,右武衛禁軍蜂擁而入,進殿後只見李承乾一人獨坐殿中,短暫的一愣之後,所有禁衛忽然拔刀,刀尖指向李承乾一人。
李承乾面無表情,語氣如冰:「吾乃大唐皇帝陛下欽封東宮太子,縱犯大逆,名分仍在,皇帝陛下未曾下旨廢我,我便仍是太子,爾等安敢以刀劍向之,禮儀規矩何在!」
禁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