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門口一陣腳步聲,眾人終於看見有人慢慢走過來。
那是個衣衫襤褸的中年漢子,身材高大魁梧,走路落地有聲,此人身高足有八尺,擱在這個時代堪稱是個壯漢。
然而他臉上明顯帶着膽怯和拘謹,身軀也有些瘦弱嚇人。這幅景象給人的第一個感覺,就是這個人很久很久沒有吃飽飯了。
但是眾人的關注點不在漢子身上,而是在他背後背着的一個柔弱女人身上。
這女人臉色蠟黃一片,蠟黃之中又帶着蒼白,她趴在丈夫背上垂頭不敢看人,身上裹着一張破舊黑的破被子。
現在已是冬末春初,天氣說不上暖但是絕不會冷,結果她裹着被子仍然瑟瑟抖,顯然生病時間已經很久,所以導致病體虛弱不耐寒冷。
就是這個女子,被門口百騎司斷定患有肺癆。
她被丈夫背着一路走來,所過之處人群急急閃開,每當女人輕咳一聲,人群頓時驚慌一片。
韓躍遠遠而觀,心中升起一股悲涼。
不是大唐的百姓不夠仁厚,而是百姓窮苦不敢生病。大家躲避女人並非恨她怨她,而是害怕自己會染上肺癆害了家人。
這個時代的百姓生不起病,一旦生病可能就拖累全家,比如這個女人的丈夫身高足足八尺,結果卻瘦弱的枯瘦如柴,他為什麼吃不飽,最大的原因肯定是沒有錢。
沒有錢的原因也很簡單,明顯不是因為漢子懶,而是他把所有的錢全都買了藥材給妻子治病。
錢都拿去治病了,自然買不到足夠糧食,就算有糧恐怕也會先讓妻子吃,所以漢子才會餓的骨瘦如柴。
韓躍突然出一嘆,輕聲道:「昔日戲言窮苦事,今朝都到眼前來。衣裳已施行看盡,錢箱猶存未忍開。尚念舊情不忍棄,每曾因病盼錢財。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好詩!」
周圍幾個儒生脫口而出,忍不住搖頭晃腦重複幾下,陡然感覺這詩有些悲涼,頓時臉色訕訕不再開口。
原本躲離羊肉泡饃店鋪的大儒岑文本一聲輕嘆,忽然拱手對李世民遙遙一禮,讚嘆道:「陛下有子如聖,心性悲憐天人。微臣欲著書予以彰傳天下,教導世人效仿西府趙王。剛才那一詩,蘊含着濃濃的慈悲之心。」
李世民吐了口氣,面色有些不自然,皇帝沉默一下,緩緩道:「他的慈悲之心,卻是朕的艱難責任。讓百姓吃飽穿暖已然很難,聖皇也做不到人人看得起病。」
岑文本大點其頭,黯然道:「陛下說的是,病乃人間惡魔,可傷人,可破家,縱有家財萬貫,很可能一病潦倒。」
君臣對話之間,襤褸漢子已經背着妻子慢慢接近。
他本來還想往前再走,背上的女人突然使勁摟他脖子,柔柔急切道:「相公快快停下,咱們不能害了貴人。妾身能進來看一眼已經滿足了,相公背着我趕緊回家吧……」
這話讓在場眾人一陣心酸,心酸之中又有幾分敬佩和同情。
女子病重如此,肺癆說不定哪天就死,但她先想到的竟是害怕傳染別人,連相公想多走幾步都要阻攔。
長孫皇后心性柔軟,聞言忍不住想上前關懷一下女子,旁邊忽然伸出一隻大手將她拉住,卻是李世民沖她搖了搖頭。
雖然同情這對夫妻,但是女人畢竟有病,皇帝攔下長孫並非心狠,他怕自己的妻子被傳染肺癆。
韓躍呵呵一笑,陡然對漢子招了招手,溫聲道:「不要怕,儘管過來,肺癆雖然傳染,只需小心便行。我看你妻子口上綁着一塊手帕,顯然你們接受過高人指點,知道肺癆不能對着人咳嗽……」
漢子連連點頭,小聲道:「這位貴人說的不錯,小人正是受人指點,所以每時每刻都給妻子用手帕遮嘴,據說只要唾沫不在空中飛舞,就算和病人接觸也不會染病。」
他說着語氣忽然一黯,懦懦道:「可惜鄰里鄉親大多不信,每次看到我們就遠遠躲開。阿秀她自己也心腸柔軟,生怕會給別人帶來災禍。自從診斷確定肺癆,阿秀已經大半年不曾出屋……」
這人說話語氣懦懦,而且帶着十足的拘謹和膽怯,但是他說話之時條理分明,似乎並不是那種沒有見識的土夫。
如此截然相反的表現集於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