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咽下一口饅頭,老王便遠遠地瞧見四五個漢推着兩個獨輪車,緩緩朝市委大院行來。
老王腿腳不好,可眼神兒卻是佳,遠遠地便瞧見,獨輪車上的碩大瓷缸正前方貼着個血紅大字——豆腐腦。
一看小車上售賣的竟是這經年未曾一見的美味,老王突然饞蟲引動,燥得不行,心中狠很下了決心,捧起烘爐,帶上帽,提了搪瓷缸,便跨出門,朝推車奔了過去。
老王跑出門崗的時候,兩個獨輪車剛經過市委大院大門,似乎因為對市委大院厚重權力威壓的畏懼,那兩輛獨輪車幾乎貼着市委大院門前的主幹道靠遠一側的邊線在走,看架勢是想儘量離這個權力機關遠些。
老王遠遠地喊了聲「來一碗」,可那四五個漢似乎沒聽見一般,依舊推了車行進,車速似乎還迅疾了幾分。
老王以為北風大,隔得遠了,人沒聽見,便又繼續超前追去,邊跑,邊喊着停。
可前面的兩個獨輪車,這下明顯加快了速,繼續超前推進。
「嗨,嗨,我說怎麼回事兒,耳聾啊,我這麼大聲喊,你們都聽不見!」
終於,老王拖着條瘸腿,橫在了獨輪車前面,「諾,照這個缸給我裝滿嘍,放心不會短你們錢,說起這豆腐腦啊,可真有些年頭沒吃了,對了,你們這豆腐腦是甜的,還是鹹的,有蔥花醬油沒,我可告你們一秘密,這豆腐腦一定得配合坊的醬油,那是老曲陳釀。市面上的醬油,都沒這個味兒……」
看門多年,寂寞過。老王就養成了這話嘮的毛病,無事的時候。甚至能對着桌自言自語。
「不賣!」
把着前面一輛獨輪車的紅臉漢,毫不客氣地打斷了老王的喋喋不休。
「什麼?不賣!你這話兒怎麼說的,你莫不是想坐地起價,成成成,看你們大冷天,一大早就推車出來,也不容易,都是苦命人。得,你把我這缸裝滿,我出一塊錢!」
說話兒,老王左手晃動着綠漆瓷缸,右手掏出了包着鈔票的老布手絹。
他手中的這綠漆瓷缸下方,還印着軍用兩字,以及年月日,若仔細瞧,能瞧出這是五零年朝戰時,士兵的隨身飯碗。如此大口深底,普通的瓷碗,得盛四碗。才能盛滿。
而普通一碗豆腐腦,不過一毛二分錢,老王出一塊,裝滿這搪瓷缸,可算是十足十地開了高價。
先前,他自己想吃完豆腐腦,還咬着牙下了半天決心,這會兒,瞧見這四五人。推着小車,頂風冒雪。凍得鼻紅耳腫,立時就動了惻隱心。寧可捨出天價。
從這兒,便可看出老王是個十足十的善心人,
「說了不賣,你這老頭兒墨跡什麼,滾開!」
紅臉竟壓根兒不為這送上門來的大生意激動,竟然喝罵開來,更奇怪的是,喝罵間,他這眼神兒都不在老王身上停留片刻,而是伸直了脖,朝前方張望。
若老王細心,便能發現,其餘四人也同樣如此,似乎在找尋什麼。
「我操你娘的,小兔崽跟誰說話了……」
老王心慈,可不代表是個絲瓜瓤性,上過戰場的人,誰沒血性,老頭還殺過人呢,更何況這些年,老頭雖是門衛,卻是享受着科級幹部的待遇,性更是孤傲,哪裏受得了被紅臉漢這般喝罵。
他這一發怒,眼睛瞪得像牛蛋,額頭左側的那寸許蚯蚓狀的刀疤,更像活了一樣,唬得紅臉漢一跳。
「老先生,老先生,您別發火啊,我兄弟他年輕,不懂事兒,您別跟他一般計較,大成,還不快給老先生道歉,不然你這買賣還做不做了。」
說話的是後邊一輛推車的漢,看着甚是老成,四十多歲,前半邊頭全禿了,大冷天的也沒戴帽,凍得頭皮通紅。
紅臉漢本也是犟脾氣,一驚之下,便要耍橫,打算強行推開老王,繼續趕,可這老成漢的話音入耳,尤其是最後一句話,讓他悚然警醒:對啊,自己今天是來幹大事兒的,怎麼能為這點雞毛小事,誤了大事兒!
一念至此,他趕緊沖老王作揖,「老大爺,剛才是我不對啊,您別見怪,為熬這兩缸豆腐花,我昨兒一晚上沒睡覺,這一大早地,又起來趕,難免心氣兒有些不順,您多擔待,多擔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