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環城高速繞過來,下了高速往那偏僻的城郊過去,陸瓊握着方向盤的手有些發抖,一旦想起回到那裏重新面對冰冷的佈置還有今天要來的父母,她就心裏提起一口氣久久不能平息,早上唐益打電話說,他去機場接人了,不過還要等一段時間,叫她稍微準備準備。
再看看許琛暮,坐在副駕駛摳着手指露出人畜無害的模樣,從前分明不是這樣子的,記得那廝第一次和自己的父母見面,那時候自己在讀研——
是這樣的時間維度啊……
驀地恍惚起來,是在公交車上,去見爸媽的路上,人擁擠如同沙丁魚罐頭,陸瓊腿是不大好的,站着容易腿酸,於是死活搶了個位置,迎接了大媽們道德譴責的目光,許琛暮雙手撐在座椅上,環着她,竟然也不擁擠,垂下頭閉着眼。
陸瓊自顧地綵排着許琛暮和自己爸媽的見面會是怎樣的電光火石的場景,反覆吞吐着解說和注釋,卻面對着這白紙一般的許琛暮,毫無註解可能,許琛暮什麼都不去想,閉着眼睛,關了心靈的窗戶,交流變作一種障礙,她心底有些焦慮,卻還是帶着些雀躍的幸福。
總歸是帶了個人回來,不像自己預計一般的註定孑然一身。
&瓊,我總覺得你隱瞞了一些什麼,我感覺我要去上刀山下火海一樣。」許琛暮反而變得焦慮起來,坐立不安似的,在座椅上挪屁股,晃來晃去,擺過腦袋,擰回去看窗外,已經進入了小區,車速緩下來,陸瓊微微抿着唇,從後視鏡中瞥見許琛暮皺着眉頭若有所思。
&山火海到了。」她停了車,轉過身拿了衣服起身出去了。
刀山火海的名諱。
孤寂的建築,杳無人煙,只剩水泥鋼筋大卡車,看見卡車她有呼之欲出的感情要吐露,噎在喉嚨中,半晌無話。
許琛暮想,自己是想錯了還是怎樣,陸瓊是調侃自己還是有些怨懟?突然這話語背後的意義變得模糊,模稜兩可誰也不看下決斷,自己擺着兩種抉擇在眼前,思來想去內心是怎樣啟示她呢?似乎毫無啟示,只好憑藉身體自己的感覺盲目摸索着應對,湊在陸瓊身後一步一步跟着,踩着她的影子像是蹣跚學步的孩童一般,只顧低着頭,也不管早已到了,才在門口停下——
陸瓊驀地轉頭捧着她的腦袋,摁在胸口揉亂了頭髮:「許琛暮,我緊張。」
「……裏面有什麼嗎?刀山火海我也去啊,你緊張什麼?」許琛暮悶在陸瓊懷裏,喘不過氣來,被這沉甸甸的緊張堵住了呼吸,眼神偷偷瞥向門,毫無動靜,裏面總不會坐着什麼鬼怪,或者說她們犯了事兒,一推門進去就是警察。
&天我爸媽要來。」陸瓊鬆開她,徑自開門換鞋,神色淡然地如同用橡皮擦過了一樣,仿佛剛才緊張地手心冒着冷汗的不是她一般,許琛暮記得剛才被猛地扯入她懷裏的悸動,耳廓旁陸瓊有兩根手指貼在自己耳廓,冰涼,惹得她驀地臉紅了,耳朵哪裏是可以隨便碰的。
是她父母今天要來,看看自己如今的情況是這樣不堪,記憶等同於尊嚴,是過去受教育的記憶塑造了一個節制內斂的性格出來,記憶中的知識讓人越過階級,失去記憶就是沒有反抗之力的孩童,沒有記憶,她對陸瓊的父母沒什麼記憶,仿佛是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牽動這根弦一般,她不知如何去說。
殘存的燈光一般的記憶讓她開始在腦中推出一個過程,自己和陸瓊在一起,一定是要她父母支持的,陸瓊緊張,是擔心她父母不支持——
她們在一起七年。
七年的記憶從而何來,濕透的七年或者是乾燥溫暖的七年,任憑哪個意象都令她覺得驚奇,她們在一起原來已經有七年,七年之癢,七是一個古老的周期,驀地像是完成了什麼,她昂起頭,無意之間順着記憶,自顧地換鞋走進去,陸瓊一閃身不見了,杳無蹤影。
可並沒有空落落的缺失感,陸瓊就是在這個房間,儘管這七年不是和她在同一個地方的,她坐在一邊,瞥見了茶几上的日記本。
無心窺探什麼,只是剛巧就翻開了封皮,扉頁上是自己和陸瓊的名字,並排擺好,猶如盟誓,她看見自己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搭在上面,捻着頁腳翻起來,第一頁。兩種筆跡。
星期日
你又忘記了前一天的事情,你每天都會忘記前一天的事情
67.星期四:帶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