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春天,人們臉上雖然還面帶菜色,但眉頭已經不再緊蹙,熟人見面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匆忙中的點一下頭,然後又繼續埋頭趕路。今年開春以來,熟人在街上見了,都不約而同朝對方咧開嘴,洛城的上空又一次聽見了久違的帶着靦腆的笑聲。
洛城市東城區反右路是一條僻靜的小路,路兩旁是清一色的四合院,據說這條街是明清時建的。二十多年前路的兩邊住的是洛城最有錢最有學問的人。上世紀四十年代末,這些人跑了,這裏國有化後劃歸了附近的幾所大學。現在街兩邊住的基本是幾所大學的教工。反右路的名字是由於上世紀五十年代後期,這條街出了很多右而得名,以前叫聞道路。
反右路和躍進路交界的左手邊有一個四合院,分前、中、後院,是這條街上唯一住着工人階級的院子,當然,躍進路住的是清一色的工人階級。
四合院裏只有幾株拇指粗的樹苗,據說那些年只要是碗口粗的樹都被支持練鋼煉鐵了。中院牆角的一隅是剛冒出頭的白菜秧子,院中央有一個公共洗衣台,是院裏人平時洗碗洗衣服的地方,一位大嬸此刻正搓洗着衣服。
「李嬸,你家炒鍋借我家使使?」說話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一件滿是補丁的衣服裹着有些營養不的身軀,「我爸今天托單位同事去黃龍鎮買了!」少女的神情好像連日陰霾中終於見到陽光一般。
「莉香,今兒家有客人?」李嬸笑着看着眼前的少女。
「嗯。」叫莉香的女孩點了點頭。
莉香在屋檐下的煤球爐上拿了炒鍋,轉身沖李嬸笑了笑,然後朝對面自家門口走去。
「每次都要借……」對屋出來一位中年婦女,腰上繫着一條結滿補丁的粗布圍裙,接過莉香手裏的鐵鍋,放在自家的煤球爐上。看來這家平時不怎麼炒菜,菜恐怕只是用鍋煮一下。
「囉嗦!」跟在後面的男人小聲嘀咕道。
「張大興,咋我一說這事,你就嫌我囉嗦,你要嫌,以後我直接找你弟說去,哼!」中年婦女迴轉身子看着男人,「你說你那兄弟,要不是他想當大隊書記,把我們家幾口鍋都拿去練了鋼……」中年婦女越說越來氣,「他當了大隊書記,我們也沒跟着想啥福!」
「頭髮長見識短,這一袋子花生不是大友托人捎來的?」男人辯解到,「要不我看你今天拿啥來招待?」
「再說了,大友那不也是響應號召嗎……」張大興小聲說着,「前兩天上面說要生產更好的鋼鐵,以後不但有鍋使,還會更耐用!」
「煉鋼、煉鋼,山都給煉禿了……」女人還想繼續,卻被男人慌張地捂住了嘴。
「爸,又要練鋼鐵了?」莉香有些緊張的問道。
「去去去,小孩子家問這幹嘛……」張大興朝莉香揮了揮手。
「我是怕我們家今天買的鍋又會被二叔拿去給練了……」莉香嘟着嘴說着,「昨天,學校要我們每個同學每月必須交五斤廢鋼鐵給學校,否則就不能看樣板戲!我班邵偉把他家洗臉盆交了,老師就通知他下周可以看《杜鵑山》了。」莉香嘀咕着。
「你是不是等着拿鍋去交!」母親瞪着眼,「去屋裏把昨天買的肉拿出來。」母親沒好臉色,一伸手抓過張大興手裏的花生袋,轉身走向旁邊的石桌。
張家今天有客人,從架勢看,這客人對張家很重要。
「姐,我都好久沒吃過肉了,讓我聞聞!」莉香端着肉走出門來,身後一個小男孩扒拉着莉香的手臂,眼巴巴地瞅着碗裏的肉。
「張德民,打早上你就坐那兒盯着肉……」莉香停下腳,瞪着小男孩,「你看碗裏都是你的涎,一邊去。」莉香扭身走到院裏公共洗碗台邊,放了水輕輕地搓洗,生怕手稍稍重一點,把肉給減了肥。肉很少,就一小塊,一斤左右,瘦多肥少。
「死丫頭,給你說過多少次,洗肉的水用盆接着,拿來煮菜!」母親看着莉香嚷道,「小四,拿盆去。」
張家五個孩子,張德民排行老四。前些年家窮,孩子多不好帶。三歲時張德民就被父母送回老家和爺爺、二叔一起生活,小學二年級下期才回到城裏。聽母親一說,趕緊拿了盆過來接住,生怕漏了似的……
洗完後,莉香端着碗來到屋檐下,把碗放在案板上,就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