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回府,府里所有人都必須去府門外相迎。我匆忙起身收拾書卷,一不小心就踩到了自己的頭髮。
與四兒不同,我從小就不喜歡在頭上綁總角,平日裏總愛散着頭髮在府里跑來跑去。有一日,將軍與同僚們喝酒,歸來時暈沉沉地把我的頭髮握在手中,笑言:「誰說楚姬發美,我家阿拾才有這世間最美的青絲。」說完便睡去了。時人以烏髮為美,不少貴婦如果看到自家婢女有一頭美發,便會命人把它剪去,然後做成自己的假髮,以求得到夫君的憐愛。除了學業,將軍極少誇我,我不知道一覺睡醒之後,他是否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但自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剪髮。
髮長過膝,時有不便,就像方才,我踩着自己的頭髮猛地起身,險些沒把自己痛死。這會兒,眼見後院的人都走光了,心裏越發急,只得一手摸着頭,一手提着裙擺急匆匆地往外跑,才跑到門口一頭就扎進了來人的懷抱。
是他……
我心中欣喜,正欲跪地行禮,隨即卻被人握住雙臂高高地舉了起來,「這就是我家阿拾,比起你說的越女施夷光,如何?」將軍說完,兩手輕輕一松,我便重新落了地。這時,從他的身後走出了一個身着青色深衣,腰戴白玉螭龍組佩的年輕人,他長身玉立,龍章鳳姿,看樣子應該是秦國的貴族。
「利也沒見過那越女。只聽南邊來的人說,是早些年越國國君勾踐送給吳王夫差的一個美姬,生得能叫花朵失色。吳王對她寵愛有加,言聽計從。去年春天,吳國攻齊,據說也和這美人有關。」男子偷偷地打量着我,眼中充滿了好奇和驚訝。
伍封微笑着走到書案前,側身將那年輕人讓到了主位。
「那公子以為,去年吳王伐齊可是良策?」
聽將軍稱來人為公子,又讓其居於上座,我便心下瞭然,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一定就是將軍經常提起的秦伯四子——公子利。今日看他們說話的樣子,將軍與這位公子利怕是有着不同於普通臣屬的關係。
伍封話音剛落,公子利不假思索地回道:「吳王夫差一貫英勇善戰,去年在艾陵與齊軍交戰,我聽探子講,那吳軍本已露了敗勢,但吳王親率精兵三萬,分三股反以鳴金為號,在戰場上將齊兵生生截成三段。最後,趁他們首尾不能相顧、自亂陣腳之時,一鼓作氣圍而殺之,大敗十萬齊軍。戰後,聽說光是革車就得了八百乘。」吳王夫差這一戰,顯然讓公子利對他極為折服,一番誇讚的話講下來連口氣也不喘。
若公子利所言不虛,這吳王夫差倒真當得起「驍勇」二字。
公子利說完後,伍封一直沒有回應,我不解地抬頭去看他,只見他眉頭微蹙,看了公子利半晌,才道:「匹夫之勇,吳王夫差不及其父闔閭甚遠。」
伍封的話無疑是給激動的公子利當頭澆了一桶冷水,只見公子利收起臉上的笑容,神色極不自然地回道:「將軍何出此言?吳國在艾陵大勝之後,得了齊國大量金帛,吳王氣度豪邁,又將繳獲的革車八百、甲冑三千都送給了魯國以結成同盟。最後,宋、衛幾個小國也紛紛表示願意歸服吳國。如今的吳國是足以和晉、楚兩國一爭天下霸主之位的強國。將軍如此鄙夷吳王,可是因為他此前責處了你的族叔伍子胥?所以,你才認為他艾陵一戰尚不足揚名天下?」公子利說完,就把嘴唇閉得死緊,一張臉也漲得通紅。另一邊,伍封見公子利提起了伍子胥,神情竟也有些異樣。
這二人默默以對,屋子裏的氣氛霎時就變得凝重緊張起來。
我起身向前跪坐在公子利身旁,借生火之機,故意將銅簽子在爐壁上敲了兩下,又將爐中的炭火撥得啪啪亂響。
公子利聽到響聲,果然轉過頭來看我,我沒有驚慌失措地伏地告罪,反而毫不不避諱地端坐起身子直直地回望着他。
公子利看了我半晌,突然大舒了一口氣,整個人放鬆下來,坐着對伍封施了一禮,道:「將軍見諒,是利——失禮了!」
伍封看了我一眼,對公子利回禮道:「是鄙臣失禮,未與公子明說。臣以為,齊是大國,距離吳國又遠,不論勝負,這幾次吳齊交戰都已經耗損了吳國大量的精銳之師。況且,對於吳國來說,目前最大的敵人,不是齊國,也不是晉楚,而是吳王夫差一直忽略的一個人。」
公子利將身
第十四章 月出皎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