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三十八年春,我離開了伍封,離開了秦國。
當我坐着晉國趙氏的馬車緩緩駛出秦都高大的城門時,不禁感嘆世事的無常。來了又走了,見了又散了,從天樞到雍都,我千里迢迢地回來,仿佛只是為了奔赴一場痛徹肺腑的離別。一夜夢醒,家已不是家,人也再不是那個人。
心冷,身寒,車外卻是秦國無邊的春色。沒有離別的淒風苦雨,沒有飄零的黃葉衰草,有的只是綠波蕩漾的原野和山雀輕啼的翠林。可這滿目的春光,這繁花的香,野蜂的翅,落在我死灰般的心裏,恰如黃土墳旁開出嬌艷的花,對比之下更覺心中淒涼。
我一路呆坐不語,任滾滾車輪將我帶往未知的命運。
離了雍都,近了摩崖山腳,有煦風穿幔而過,閉目養神的明夷突然睜開眼睛,望着窗外道:「小兒,有人來送你了。」
我怔怔地抬頭,摩崖山蒼然依舊,一抹月白色的身影騎着馬立在道旁高高的崖壁上,大風吹起他的衣襟,飛揚的白袍一如我夜夜夢中所見。
我既沒有認你,你為何還要來?
一眶淚水不知從何而生,流盡了,只一見便又滿了。
「你以為,他昨夜真的信了我的話?」明夷的聲音自我耳畔響起。
「不,他早就知道我是誰。」我望着山頂那抹越來越小的身影,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你為何不留下?他才是你回秦的理由,不是嗎?」明夷伸手替我放下車幔,一層薄紗隔去了我心中最後一絲執念。
「我以為我可以接受他任何的解釋,任何的安排。但是我錯了,我做不到無欲無求,做不到甘之如飴地活在謊言裏。所以……至始至終,我都沒能明白瑤女的選擇。」
我不自覺提起了瑤女,原以為明夷不會應我,沒想到他卻毫不避諱。
「她和你不同。」明夷合上雙目,絕美的臉上沒有一絲塵世間的情感,「她死了,便是圓了她的夢。與其活在痛苦的現實里,倒不如死在幸福的幻覺里。」
「巫士,瑤女心裏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這重要嗎?」明夷抬眸看了我一眼,反問道,「小兒,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非要求一個裸的真相?」
我黯然沉默,明夷又問:「真的不和我回天樞?」
我搖頭:「我此番若再回去,就沒那麼容易出來了吧?」
明夷笑了一聲,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出城往南,行至渭水,坐船順流而下,不過幾日就走了將近一半的路程。行程雖快,但乘舟暈浪,伯魯的身子卻吃不消了。因此,眾人又在高陵城上岸,改走了幾天陸路。
這一日,月亮升起時,車隊在一處河岸扎了營,升火煮起了稷食。
伯魯坐了一天的車,樣子雖比坐船時好些,但臉色依舊蒼白。他垂手坐在篝火前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明夷說着話。明夷側着頭微笑,神情寧靜而安詳,似乎只有和伯魯在一起時,他才是個活生生的人,有靈魂有溫度。
「小兒,別發傻了,陪我去抓魚如何?」張孟談走過來按着我的肩膀道。
我點了點頭,把篝火讓給了眼前的兩個人。
說是抓魚,其實對我來說,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發呆。張孟談脫了上衣,挽了褲腳,淌進河水裏。他寬肩窄腰,月光照在他光裸的背脊上,映出一片精壯發亮的肌理。
「你是個文士,為何穿了胡人的褲子?」上衣下裳是中原男子一貫的裝束,褲子則是北方戎狄的服飾,士族們穿了是會被人恥笑輕賤的。
「這樣騎馬更方便些。」他猛地將劍插進水裏,旋即一條銀色的大魚就被死死地釘在了劍尖,「接着!」可憐的魚兒在他手裏掙扎了兩下被扔到了我身邊,「你此番離了秦國要去哪裏?」他低頭看向幽暗的河水隨口問了一句。
我沉默了片刻,回道:「晉國。」
「你要和世子回新絳?」他又刺了一條魚,然後舉着冷光四射的劍走上了岸。
「不,我只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住下來。如果待在晉國,也方便你把無邪和四兒的消息帶給我。」
「那找到他們以後呢,你要去哪裏?」
「不知道。」對於未來,我早已失了方向。
「那就先別想
第八十四章 去國離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