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掖太守段罔,鎮守一郡也有好些年,從北海郡壽光縣到涼州張掖郡這麼繞了一大圈,最後終於得了一個二千石的張掖太守。可這一場宦海沉浮下來,也開始有了些禿頂的跡象,年歲在那裏擺着,年少時候精神抖擻徹夜視事,如今想起來,都像是夢一樣。
到了這個歲數上,人的覺也少了,也要講求惜福養身了。隨他來姑藏城的侍妾、僮僕,只是在這姑藏傳舍專供兩千石別館中伺候的都有幾十人,分班聽用,不敢稍怠。
這時節,就有一個平日裏最得寵的侍妾,雙手捧着一隻銀碗,碗裏是溫熱的鹿乳,正在服侍段罔喝下。
將一碗鹿乳飲干,又任着侍妾將自己沾了乳滴的鬍子擦乾淨,段罔點點頭,示意這些環繞在他身邊的鶯鶯燕燕退開。
到了段罔這個年紀,再撐上十幾年也絕無問題。然而這個時候的官場,熬資歷就算熬上去了,沒有相符的名望,沒有中樞的奧援,做到兩千石的太守,也就到頂了。雖然這些年來,皇帝親自主持的官印拍賣場,從三公到縣令,什麼官秩的職位都沒少賣過,但涼州這地廣人稀之地,生發顯然比不過關內。
段罔這麼多年的宦囊所積,拿到洛陽去,也就好將二千石的太守,換一個一千石不到的上縣縣令而已。可千里為官,不但為財,也是為了權,嘗到了太守權勢的人,又怎麼捨得再重頭去做個縣令?別說是上縣的縣令,就是號稱大漢第一令的洛陽令,那動輒得咎的燙屁股官位也未必抵得過一任邊郡太守了。
然而京畿的變化永遠那麼料想不到,不過轉瞬之間,籠罩在這個帝國上頭、把這片東亞最強盛國度陰沉籠罩起來的那層黑幕,就這麼被人硬生生地扯碎了去。幾天前還是權勢熏灼、讓段罔這個執掌着一郡之地、殺生予奪的二千石太守都不得不畏懼下拜的十常侍,轉眼間就變成了雨後碰着烈日的蘑菇,將身家性命連同宗族黨羽,一道變成被風一吹就散的齏粉!
十常侍倒了,那麼當今這位天子呢?在大漢,如霍光、梁冀那樣的權臣廢立天子也不止一回了,也難怪作為當今天子寵臣的涼州刺史梁鵠,會這樣驚惶失措地召集各郡太守來議事。這位沒什麼擔當、全副本事都在書藝上的風流文臣,都隱隱聞到了一絲不對味的空氣,那就更不要說段罔這樣的老練政客了。
真不清楚這個天下要朝着哪一步去了,要還像以前那樣該有多好?每年給洛陽城裏那幾個閹貨塞夠了孝敬,在自己治下就是隨着自己任意妄為。若有敢彈劾自己的言官清流,直接栽一個黨人餘孽的名義就能輕易了結了對手。
這個幾近完美的官場秩序,卻在這一年的春天,被宣告了死期。被打壓了多少年的清流黨人們開始復起,以洛陽為中心,一場場新的政治清算正在有條不紊地朝着四方推行。總有一天,這場風暴會越過函谷關,朝着涼州撲過來,而在那之前,怎麼樣都得選好一條夠粗夠結實的新大腿……
段太守心思就這麼漫無邊際地飄開去,還不忘隨口向隨侍的家人吩咐下去:「這幾天天氣變得太快,拿我的名刺去姑藏衙署,讓他們給我的那部親兵多添一些補給,鹽菜伴食和禦寒炭火都不可少!出來這麼些日子了,怎麼最近這兩天,黑水城那邊都沒了聯絡?是不是劉闖那廝,趁着老夫離城,又想着要和郡廷爭權?一個遠支的宗室,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些,等老夫回去,再好好給他一個難堪。還有那個姓魏的小京官,不管他是誰派過來試探老夫的,也要教他嘗嘗利害,張掖,是老夫的張掖!」
底下人領着他的命令,匆匆下去了,段罔坐在几案邊,望着博山爐里裊裊升起的煙氣靜思了片刻,卻覺得身上有了些涼意。他自失一笑,朝着四周招了招手,自然有好幾個比他小了幾十歲的侍妾攏上身來,貼胸貼背地給他禦寒。
這些鶯鶯燕燕才剛攏上身來,就聽着傳舍外面有一聲聲嘶喊,直透進二千石別館裏來。那聲音透過濃霧,卻是再清楚明白也沒有了,而聲音也越來越近,似乎整座姑藏城都被這陣嘶喊給籠罩住!
「阿胡拉瑪茲達!阿胡拉瑪茲達!」
這個聲音,坐鎮張掖郡好些年的段罔從沒有少聽過,但是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從那嘶吼聲中聽出如許的嗜血瘋狂意味!
再顧不得身邊滿是軟玉溫香,段罔猛地就站了起來,把攏在他身上的侍妾們
第327章 ·火照旌旗不受降(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