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陽門下擠得滿滿當,又在散入人群里數十個太平道弟子蓄意挑弄之下,差不多是人人帶火,滿地撿石頭朝城樓上亂丟。到後來,什麼爛泥爛菜葉這樣不講究的東西也丟出來了。
開陽門下面的門軍能跑上城門樓子的,全都跑了上去,跑不得的,要麼把身上衣裳一扯,跑了個腳底抹油,要麼就乾脆也混在人群里鼓譟起來。那些膽子大的游手,更是不知從哪個木工坊里扛了一段做梁的結實木頭,就這麼朝開陽門上撞起來!
這些游手自然是沒有什麼行伍經驗,這樣快地行動起來,卻是有一些精壯後生,在一旁調度指揮。要是在這一片紛紛亂亂中,有人來得及仔細打量些許,就發現這些突然出現在張津身周的年輕後生,差不多都在手指上套着個玄黑微青的精鐵指環,指環上鏨銀的鷹首鐵槍頭是再惹眼不過。
然而事情到了這一步上,這怎麼看都和以往太學生的叩闕上書意味不同了。
東漢洛陽太學,一直有着組織叩闕上書的優良傳統,而且不論每次太學生們叩闕上書是否達到了目的,但都能顯示出巨大的力量。這種力量的顯示,雖然不能無往而不利,但總體說來也是一種政爭中的威懾力——直到漢桓帝時,對這種士人集團的力量感到忌憚的桓帝悍然發動了第一次黨錮獄。
當天家連士人集團的這種和平請願都已經忌憚到了極處,對於這已經變成實打實的攻城行徑的叩闕又要怎麼想?
樊翮看着一夥壯漢扛着一梁木柱,在一個瘦高后生指揮下,已經似模似樣地有了點攻城隊樣子,卻是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唾沫。他轉過身,朝着張津一禮:「張公,太學諸生為忠義所激發,情願同我等叩闕上書,挽回朝綱。此是正大光明之事,縱然事敗,我輩於青史之間,也有清名激揚後來君子。然而、然而……若是挾裹暴民,強沖都城,此則與十常侍輩亂臣賊子何異?翮雖不才,卻不忍側身於此等莽撞亂事之間!」
張津也是一時看着那攻城隊有些出神,乍一聽自己這個學生這樣說,面色驟然一沉。
他目光森冷,將樊翮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這才冷哼出聲:「樊生,樊生,你好生糊塗!此時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大漢氣運,我輩前程,都在今朝叩闕能否功成之上!若是此刻泄了銳氣,你是想張讓再起一輪黨錮獄,將我,將爾等,將你輩親族,全部列為黨人,從此免官回鄉閒住不成!這怕這一遭,不但南陽潁川要受絕大波瀾殃及,就算回鄉閒住都沒了福分!」
這一番話,也真是張津這樣黨人一派的掏心窩子話了。東漢重文治更甚於西漢,孝武帝劉徹那樣的暴虐帝王外儒內法主張,到了東漢,就變成儒主法輔,文官經學世家得以接連崛起,甚至很多勛貴之家都轉為了經學名門。對這樣的文官世族而言,黨錮獄最狠的地方,就是將一個文官家族乃至衍生出去的門生故吏這些外圍都連根拔起,根本就是對文官世族挖了根基。也不怪文官士林一次次不計利害地拼命反撲,這是被劉宏十常侍這皇帝加權閹逼到了絕境上,不得不為之事!
而這樣鬥爭十數年後,後世史家所謂的士風大壞,就是文官集團由鐵板一塊分裂為不同地域集團,西北、河北與南陽、潁川的士人大族,雖然對閹黨的針對性不變,中間卻免不了像汝南袁家、扶風楊家這樣兩面下注的大族。
例如汝南袁氏,暗裏對黨人的親近示好從未斷過,然而明面上,袁氏在京任大鴻臚的袁傀,卻是閹黨一系的重要盟友。
連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都如此,其他世家也不免做出某種懷柔臣服表態。而私下面,這些世家支持黨人清流,不斷參與黨爭又是從未斷絕過。
要說黨人一派,在李膺范滂之流名士尚且在世時候,還不失清流本色。然而到了如今這個時候,黨人與世家的結合就真正成了黨爭鍛煉出來的一黨,不論朝局如何,首先顧慮的就是自己一黨的利益。
至於旁的,也實在是先顧不得了,只要眾正盈朝,將小人奸佞誅除殆盡,國事總有洗刷之日!
被張津這麼一喝,樊翮也是默然無語,只能垂下頭,眼中餘光瞥了眼正要去沖城門的攻城隊。最後這位太學生領袖也只能低頭一禮:「張公張公,則國事如此,學生們也只能從您吩咐,只盼張公與張公身後諸位宰臣,不要辜負了我等這一顆丹心,一泓碧血
第九十五章?叩闕,瀝血,雷霆(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