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祁雲沉默着,朝她拱了拱手。
沈妙言最後才望向君天瀾。
他就站在不遠處的台階上,戴着帝冕,那身墨底繡金團龍紋的龍袍,看起來精緻凜貴、一絲不苟,襯得他身姿高大修長。
領口的一圈貂毛,越發襯得他面容英俊奪目。
他也在看她,用那雙暗紅色的鳳眸,眼底皆是複雜。
沈妙言的面容平靜得過分,一字一頓道:
「大周至德三年二月,我為你,從楚國京城輾轉往北,追隨你去鎬京城,等來的,卻是你在人前對我的羞辱。同年七月,你被先皇陷害進了大理寺,我為你舍下尊嚴去求大長公主,等來的,卻是你迎娶薛寶璋為太子妃的消息……
「至德四年二月,你被杖責後軟禁青雲台,我沒日沒夜地照顧你,你卻與薛寶璋苟且,還讓她懷了你的骨肉……
「同年十月,你與五哥哥對峙,當着三軍的面,選擇了那些士兵的家眷,卻眼睜睜看着我被推下城樓……
「你登基後,在後宮中立了那麼多嬪妃,甚至,甚至因為你,我被薛寶璋灌下催產藥產子,還被她挑斷手腳筋,毀去容貌……」
寒風捲起她的青絲,夾雜在裏面的雪花,像是染白了她的長髮。
她的眼眶中,緩緩淌下兩行清淚:「君天瀾,我對不起大魏黎民,對不起江山社稷,卻獨獨沒有對不起你……
「當初是你在法場上救了我,既如此,今日,我便把這條命,還給你就是!」
她起身,用豁了口的彎刀,決然地往脖頸上抹。
君天瀾神情一凜,身影快如疾風。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腕,奪了她的刀,神情複雜莫辨,「沈妙言,你若敢死,我讓這些大魏士兵,為你陪葬!」
沈妙言瞳眸倏然放大。
漢白玉廣場寂靜無聲,所有人都望着他們。
君天瀾鬆開她的手,冷冷盯向所有魏人:「從今以後,世上再無楚國,再無趙國,再無大魏。這天下,姓的是周!這天下,是君家的天下!」
擲地有聲的話語,引來大周軍隊的熱血沸騰,所有人都高呼着皇上萬歲,虔誠地跪拜在廣場上。
就連顧欽原、花容戰、張祁雲等人,也紛紛跪在了地上。
被活捉的魏人,則呆呆望着那個神靈一般凜貴威嚴的男人。
他們魏國人,失去家國了嗎?
沈妙言也呆呆望着他的背影。
當初年少,並不知自己的身世,因此無比巴望着這個男人能夠了卻心愿,一統天下。
可如今,真到了這麼一天,她卻瀕臨崩潰。
她從未想過,她和他,會站在這般敵對的立場上。
身側那個叫徐政德的黑臉將軍推了她一把,她身形不穩,「噗通」跪倒在君天瀾腳邊。
她呆呆望着他紋祥雲金邊的袍擺,四周的歡呼、呼嘯的北風,都在耳邊隱去。
暮色漸晚,天地寂靜。
所有的喧囂都離她而去,她只能聽見遠處血水凝結成冰的聲音,只能聽見自己沉重的心跳聲。
眼前的景象,終於逐漸模糊。
……
再醒來時,入目所及,是佈置典雅的小隔間。
雲紋帳幔低垂,帳中還細細熏了冷甜的龍涎香。
她緩緩坐起身,錦被順着光滑的肌膚滑落,她低頭,只見自己周身的傷口,都已被包紮好。
她揉了揉乾澀微紅的眼睛,正要下床,卻覺傷口處疼得厲害。
外面響起腳步聲,身着黑色常服的男人,親自端着粥碗進來。
他用金鈎捲起帳簾,在床榻邊坐了,舀起一勺粥吹涼,送到沈妙言的唇畔。
沈妙言用錦被遮住一絲.不掛的身體,重新躺進被褥,把自己從頭到腳遮了個結實。
君天瀾拿着調羹,在魚肉粥里攪了攪,聲音是一貫的低沉醇厚:「妙妙不肯吃飯,那魏化雨就也休想用膳。」
躺在黑暗中的姑娘閉了閉眼,隱隱又有熱淚順着眼角淌落進枕頭裏。
「果真不吃?」君天瀾又問。
沈妙言緩緩坐起來,明明是在流淚,可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臉上更是一點表情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