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則靠坐在角落,閉着眼,悄無聲息,不知道睡沒睡着。
初春夜裏特有的淡淡涼意順着廂簾的縫隙溜了進來,夾着青草的芳香,青草的芳香里,又藏着絲絲水汽。雨已經在昨天停了,可天地萬物都還在春雨的餘韻里,濕潤而舒展。
連日來疲於奔命的春謹然,也終於可以在這靜謐的春夜裏,鬆弛一直緊繃着的心弦,開始認真梳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萬事皆有緣起,而這次無妄之災的緣起,則在杭明俊。
春謹然喜男色不假,好與江湖男兒秉燭夜談也是確鑿,但願意與他秉燭夜談的仁兄們,也並非都懷揣着同樣的心思。朋友分很多種,心照不宣眼波流轉的是一種,坦坦蕩蕩爽朗豪邁的也是一種,哪種都可以秉燭夜談,哪種都可以肝膽相照。杭明俊,便屬於後者。
初次夜談時,也是在一間客棧。春謹然並不知道杭明俊的身份,只覺得對方模樣俊朗,舉止謙和,談吐中更見才高八斗,滿腹經綸,與此人談經論道,真真是一種享受。後來天快亮時候杭明俊報上了自己的名字,春謹然才知道與自己暢談一夜的竟然是雲中杭家的四公子。那之後兩個人便相熟起來,時不時地約上一番夜談。多數選擇杭明俊閒暇,或者離開杭家外出辦事的時候,地點自然也不會放在戒備森嚴的武林世家,大多是客棧或者酒坊。而三天前的這次,便是杭明俊約的自己,說是閒來無事,小酌一番。
結果杭明俊沒有赴約。
然後的事情估計這會兒全江湖都知道了——杭家小妹杭月瑤,慘死於客棧。
祁萬貫受僱於杭匪,不出意外,雲中杭家將會是這一馬車人的最終的歸宿。雖然清者自清,可春謹然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說辭能否讓一個剛剛經歷喪女之痛的老人相信。畢竟,比起兇手不明,有個疑兇去恨恨,也是好的。至於杭明俊,春謹然不知道他會選擇相信自己,還是同樣曲解指責,但不管哪種,他都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而且,說出來好像有些不可信,但相比自己,他確實更擔心此時此刻的杭明俊。自己只是被冤枉,對方卻永遠失去了妹妹。
「大半夜不睡覺,眼睛瞪得跟牛似的做什麼,」郭判不知何時醒的,躺在那裏大咧咧地看着春謹然,「擔心自己小命不保?」
春謹然不願解釋太多,便順着對方的話道:「不用五十步笑百步,你我如今同是天涯被捆人。」
「我問心無愧,」郭判想都不想,一派坦然,「杭匪就是把刀架我脖子上,我也敢這麼說。如果打抱不平的下場就是做個冤死鬼,那只能說蒼天無眼。」
春謹然莞爾。
原來這就是「判官」,比江湖人口中的更難纏,更一根筋,卻也更大氣,更灑脫。
「如果這一次能全身而退,找個清風明月相伴的夜,咱們對飲!」春謹然是真的想和郭判喝酒,坦坦蕩蕩的那種。當然對着那把長須,他也沒法不坦蕩。
突如其來的邀請讓郭判有點蒙,半晌,才皺眉道:「如果你真的不是兇手,杭匪老爺子也放過了你,那我肯定也不會再糾纏。但說到喝酒,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喝哪門子酒。」
「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不也追了我三天三夜!」
「那不一樣。」
「有何不同?」
「作惡之人,雖遠必捕,對飲之友,寧缺毋濫。」
「兄台還真是……」
「浩然正氣。」
「被人恭維時靜靜享受就好不用主動接話!」
東拉西扯半天,春謹然才終於報上自己大名。
哪知道郭判剛聽完便將眉頭皺成了連綿不絕的陡峭山峰:「你就是那個專挑男子下手卻從未得手過的採花大盜?」
「……」原來「夜談未遂」的江湖男兒們是這樣給自己定位的。
不對,眼下有一個比澄清真相更緊迫的事——
「郭兄,」春謹然有些緊張地咽咽口水,小心翼翼,「如果我就是那人,你不會又要掄斧子吧。其實我真覺得這樣不好,你的長柄大斧簡直……」
「不,」郭判出聲打斷,沒半點猶豫,「就算你是,我也不會做什麼。」
春謹然不解:「為何?」
郭判一臉「這還用說」的表情:「天底下的惡人尚且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