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謹然不知道杭明俊的住處,倒清楚春謹然在哪兒——接風宴上夏侯正南曾講過,北苑荷花成片的睡蓮池,是山莊最清麗風雅之地,荷風送香,不勝嬌羞,最宜女子居住,故而特地留給了天然居。靳夫人當然十分領情,連忙表示了有勞莊主多費心。話很普通,但靳夫人說出來就是帶着那麼一股子軟香柔情,聽得夏侯正南身心舒暢,一連喝了幾杯茶。
「荷花池,荷花池……」春謹然已經在北苑這棵最高的大樹上棲息眺望很久了,連這片地界有幾處閣樓幾座屋舍都快要了如指掌,卻偏偏沒瞅着荷花池。更要命的是你說你院子裏種點什麼柏樹槐樹楊樹的多好,為啥偏要種松樹,還太娘的全是!就不能考慮一下夜行者的感受嗎!
就在春少俠被密密麻麻的松針伺候得無比酸爽時,一抹窈窕身影從他眼皮子底下閃過。
春謹然連忙定住,屏住呼吸,目光緊緊鎖定對方。
那人走得很快,在春謹然發現時已經越過了他藏身的那棵樹,所以這會兒的春謹然只能看見她的背影。是的,雖然只有背影,但毫無疑問,這是個姑娘。而且這位姑娘顯然並不打算隱瞞身份,仍穿着接風宴時的那身衣衫,更重要的是她的髮髻,相比尋常女子要簡單樸素得多,實在太過好認——玄妙派這次共來了三人,年過七旬的苦一師太自是沒這般身段,那個十七八的沒這般高挑,於是只剩下二十五六的那位,如果春謹然沒記錯,苦一師太曾向夏侯正南介紹過這位女弟子的名字,聶雙。
茫茫深夜,一個未來註定要青燈古佛相伴的女子獨自外出,且行色匆匆,怎麼瞧都透着巨大的可疑。
於是春少俠在「好奇心」和「裴某人」之間徘徊掙扎,最後一咬牙,選了前者。
哪知道跟蹤沒多久,人家姑娘一個轉身,消失在了茂密松林。山莊裏為啥會有松樹林春謹然已經沒力氣去想了,鬼打牆似的轉了半天,他才在樹林裏尋到一條若隱若現的小道,然後順着小道,竟一路走到了別有洞天——
碧綠蓮葉,荷香撲鼻,月色下的睡蓮池,不似日光多明媚,卻有靜夜一種幽。
美景當前,春少俠卻有點哭笑不得。為了包子,放棄了餅,結果面沒發好,到頭來還是只能烙大餅。
不過好在沒餓着肚子,也算圓滿。
想得開的春少俠立刻改變計劃,運息提氣,縱身躍上屋頂,幾無聲響。
裴宵衣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輾轉反側地睡不着,反正就是衣服也脫了,床榻也躺了,眼睛也閉了,就是思緒無比清明,好像外頭不是無邊夜色,而是艷陽高照。
這樣的假寐——雖然裴少俠不承認並堅持自己是真睡——持續到大約丑時三刻,豎了大半宿的耳朵總算捕捉到了異常聲響。
聲音是從房樑上傳來的,但屋內肯定是沒有人,那麼只能是屋外,有人踩着瓦片,細微的聲響便順着瓦片一層層穿透屋面,最終抵達屋內橫樑。
裴宵衣睜開眼睛,幾乎是瞬間起身,連眨個眼的工夫都沒有,便跳下床來到敞開的窗口,然後站定,任憑夜風吹拂臉頰,一動不再動。
這已經是第四間屋子了,要還沒人,那他可真要哭了。春少俠一邊悲傷地想着,一邊艱難地把身子往屋檐外面蹭,終於,屋檐卡到了腰,他一個翻身倒掛,腳背牢牢勾住屋檐,身子則倒晃着正對上敞開的窗口……
「早。」
嘩啦!
啪!
「啊唔——」
靠!
何謂暗夜最好夢,故人月下喜相逢。
生生被人從窗口拖進來的春謹然簡直要瘋。瓦片被帶下來了沒關係反正他用兩隻腳夾住了,嘴被捂住沒關係反正他也狠狠回咬了一口,腰在被屋檐硌完又被窗戶框硌了也沒關係反正頂多疼兩天,但人嚇人就他媽的有關係了因為真的嚇死人啊啊啊!!!
【你大半夜的不睡覺站在窗口乾嘛!!!】
為表達激動之情,春少俠的眼珠子都快爆出來了。
裴宵衣仍維持着摟人在懷同時兇殘捂住對方嘴巴的瀟灑姿勢,貼近不速之客的耳邊,低聲地坦誠告知:「如果你接下來將要發出的聲音像你現在的眼神一樣熱情,那我可能沒辦法鬆手。」
【放開我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