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那麼驚訝。知道嗎?我看着你一個半隻腳都踏進棺材了的人居然還能夠這般安穩,我就會忍不住怨恨我當初為何要放你一馬。」
老者被他的太子攙扶着走近,但是顫巍的步伐卻是一步比一步堅定用力,那雙蒼老卻不曾顯出絲毫渾濁的雙眼仿若叢林深處匍匐着等候獵物的狼,兇狠而暴戾,猶如一道道尖針刺入他的皮膚,帶來火辣的焦灼痛感。
停步在華麗繁重的龍床前,老者向着身後、當今已然即位正統的新皇擺了擺手,只見這位萬人之上的九五至尊便是恭敬的鞠躬施禮,沒有絲毫怨言的退了下去。盯住軒轅凌雲神色複雜的面容,老者冷冷的嗤笑一聲,語氣間滿是諷意。
「哦,瞧我這記性。想來尊貴的太上皇陛下早已經記不得我這草芥之命了。只是,不知陛下還記不記得四十一年前血染祭天台的玉家滿門。還記不記得三十九年前命喪明光殿的玉家幼子!」
年邁本該嘶啞的聲音因着老者激憤的情緒幾近尖銳,軒轅凌雲躺在床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陌生又熟悉的老人,震驚的瞪大了雙眼。
似是經受不住這般激烈的情緒,老者捂着胸口撕心裂肺的咳嗽起來,卻是不肯顯出絲毫疲憊的未曾擾亂一絲儀態,生硬的語氣間除了嘲諷,竟找不出絲毫的波瀾。
「其實你本該至死都不會明白為何江東戰亂忽然平定,為何如今皇城子嗣稀薄,為何滲入帝國每一處角落的破天盟會在一夜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玉廣廈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笑道,「大概你也不會知道如今你一手提拔起來的新皇是我專程為你選擇的完美繼承人。」
枯瘦的手指兀的攥住掌下錦被,軒轅凌雲眼前已然一片模糊,但是他依舊努力的睜大眼、刺激着自己的意識努力的聽下去。
這是他一生中犯下的最大的錯誤,以鮮血為開端,又以鮮血做了結局。他以為他已經看得足夠通透,卻沒想到他看見的一切不過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霎時從睡夢中醒來,軒轅凌雲看着頭頂熟悉的紋龍床帳神色複雜。
重來一世,他才知道,他虧欠玉生煙的,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多得多。
所以,如今這機緣巧合下變得心甘情願又任勞任怨的日子,其實也算是老天在懲罰他當初年輕氣盛之時犯下的罪孽吧。
軒轅凌雲看着野地繁花間嘻嘻鬧鬧的玉生煙情不自禁的柔和下了眉眼。
時光飛轉,如今早已踏過了新綠的春季步入了熱鬧喧譁的盛夏,終於能褪下繁重的絨衣在外頭肆意撒野的玉生煙可謂是喜不自勝。
焦灼的陽光里,軒轅凌雲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被一紙書信給從清涼的水影殿裏吆喝到外頭悶出一身汗了,但是每每見着了屋檐下跺着腳張望着他身影的小孩兒,他便覺得再苦再累,也總是那麼的讓人身心愉悅。更何況說穿了身份,在許多事情上這單純通透的小孩兒可算是一個完美的傾聽者,甚至於某些事情上,還能提出些他想不到的好點子。
而且,也不知這小孩兒在家裏說了些什麼,天降宮一行後玉家不僅沒有對他嚴加看守,反而更加放任着這孩子溜達到外頭來禍害他這個至今都還沒能修成正果的護花使者了。不過看着小少年毫不擔心的模樣,大抵算是什麼狂風驟雨都在這人軟軟糯糯的撒嬌里給撫平了。
「我記得你說過還是三四年前來過那處荷塘,又是在夜間,你確定你真的還記得方向?」
瞧見前方烈日當頭、直被蒸出了熱氣的石子路,軒轅凌雲一個閃身貼近了玉生煙,抬手撐開了手中泛着涼意的玉骨陽傘,在小少年頭上遮下一片清爽的陰影。
「那是!我的記憶好得很!」頗為驕傲的揚起小腦袋輕哼一聲,玉生煙瞥見冰一般逸散出冷氣卻又不似那般刺骨的白玉傘骨,偷偷打量了一下軒轅凌雲的表情,見着這人的情緒甚是平淡,這才好奇的伸手摸了摸。
軒轅凌雲低頭看着小少年兔子似機警的小動作不禁好笑,異常體貼的半彎下腰,將撐傘的手往下放了放,潔白如雪的玉骨正正好落在了小少年的眼前。
「怕什麼?不一直都把我的東西當做你自己的在用嗎。」
早先他取了數百銀票出宮,差點兒沒把戶部那群算賬的給嚇死,至今都還思量着想給他進行嬌奢誤國的說教呢。
31.第三十一章 玉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