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晨,天邊才剛現出一線白邊,洪陽街頭就喧鬧起來。
按着車間在11月里的排班表,程谷華所在的生產大組從今天開始進入長達半個月的漫長的夜班期。上夜班十分辛苦,工友們皆哀聲長嘆,程谷華卻有些高興:他老婆彭苗接下來也要上10天的夜班,所以最近兩個月來一直錯開上班時間的夫妻倆又可以一起上班下班了。
最近電廠一再通知虹口區的各個街道要注意節電的問題,對管轄着不少街道工廠和里弄作坊的街道辦事處來說電廠就是大老虎,於是即使秋日裏天色亮得越來越晚。可馬路兩旁稀疏分佈着的幾盞街燈還是被值夜的民兵們一一熄滅了。然後半空中,一群群失去光源的飛蛾小蟲就向下方撲散開去。
幾隻小飛蟲停在了彭苗的後頸上,她自己還沒感覺,身旁一直關注她的程谷華卻看到了,連忙就伸手去幫她驅趕飛蟲。
「二哥,怎麼了?」感覺脖子上有異物感,彭苗不由抖了抖肩膀。
「有飛蟲,就在你脖子上。」
「哦。」彭苗一聽這話就覺得背上也發癢了,立刻伸手去撓背。
「我幫你。」程谷華放慢腳步,從並肩走的狀態變成落後彭苗一步,然後伸手隔着衣服為彭苗輕輕的抓背。
彭苗走在他的前面,只走了幾步就停下來,轉頭說:「華哥,我們還是一起走吧。」雖然不怕黑,但平日裏總是並肩着走,突然要她一個人走在前面,她就覺得不自在了。
「好」,程谷華應聲上前一步。彭苗發現丈夫掛在脖子上的毛巾皺巴巴的,就伸手要理一理。程谷華見狀微微低頭弓背,好將就個頭嬌小的彭苗。
彭苗很仔細的把毛巾理順了,然後看向程谷華說,「好了,我們回家吧。」
「哦,好。」程谷華點頭道。
夫妻倆都是不善言辭又木訥的人,於是心裏那份十年如一日的踏實感都化作彼此之間的相視一笑,接着兩人不再做聲,默默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街頭一直刮着秋風,兩人心裏卻暖如春日。
客堂間裏徐阿婆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就去開了門。
「媽,我們回來了。」程谷華反手關上門,
「快進來。」
「怎麼突然起了這麼大風,外面很冷吧?」徐阿婆給兒子媳婦各倒了杯水。「你們先喝點水暖暖胃。」
彭苗端起瓷面已經掉了不少的搪瓷杯喝了一口,口中立時香甜一片,她驚道:「這水裏……水裏加了蜂蜜!」
徐阿婆笑着說,「對,我給你和谷華一人加了半勺。」
程谷華立刻說道:「媽,蜂蜜這麼稀罕的東西,留給你和孩子們喝。我們不喝。」說着就放下搪瓷杯。
彭苗點頭附和,「華哥說得對。媽,我和他喝這個幹嘛?」
自打熬過了從1959年到1961的三年大/饑荒,家裏但凡多點吃的喝的,程谷華和彭苗總是能不吃就不吃的,能看着老的小的吃得開心他倆就很高興了。
徐阿婆笑眯了眼,「蜂蜜水能滑腸的,最近你們不是都有些便秘嗎,還是喝點的好!」說完見程谷華和彭苗還是猶豫,她又說:「小霜從大眼叔那裏買了老大一玻璃罐子的蜂蜜,一家人一起喝,一個月也保夠。」
程谷華夫妻倆聽了後覺得有理,兩人就又端起了搪瓷杯,大口大口的把水給喝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久沒有喝過蜂蜜水了,喝完後兩人感覺從嘴巴到喉嚨都帶着一股甜意,經久不散。
拿出腳盆,彭苗一邊倒兩人的洗腳水,一邊問正準備雞飼料的徐阿婆,「媽,小霜是什麼時候走的?」
「4點就走了,要不可趕不上去松江縣的班車。」
彭苗皺着眉說:「讓她一個小囡去趕大集買年貨,我……我還是該跟着去的。」因為大眼叔的『供應』,程家最近開銷大了不少,彭苗實在是捨不得請事假——這時的國營工廠是按日記薪的,少上一天就少一天的工資,可她的心裏又着實有些擔心侄女。
徐阿婆說:「沒事的。這次去的人多,而且小霜說他們下午就能回來。」
「哦。」彭苗放心了,招手讓程谷華過來洗腳。
……
「噗!」陶小霜正說話,突然就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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