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敬之微怔,怎麼這些老人家都喜歡讓他一個少年人判罪斷案?
只是比起於老城隍,這位金衙指揮使心裏存着的可未必是善意。
好在齊敬之並非第一次面對這等考校,當下也不推辭,略作斟酌便答道:「在下官看來,這種事情要麼就按照山裏的規矩,弱肉強食、各安天命,要麼就按照人間的規矩,律條昭昭、依法而斷,二者只能選其一,否則便是無賴無恥的行徑。」
「若是按照山裏的規矩,這兩隻野狐仗着爪牙鋒利殺了人,又被人族拿住,自是絕無幸理。這隻雌狐明顯知道些大齊律法,是以毅然選擇了人間的規矩,口口聲聲甘願伏法,以換取夫君活命……」
齊敬之的這番話,與他當初對樹下群狐所言差相仿佛,也是他一以貫之的信條。
聽到此處,圍觀人群中已經有了不少雜音,百姓們忍不住議論紛紛,同情兩隻野狐者有之,喊打喊殺者更多,也有個別口出污言穢語、對那個獵戶大為艷羨的,立刻就被怒不可遏的婦人們打得抱頭鼠竄。
紛紛擾擾之中,待到少年校尉再次開口,這些雜音又在一瞬間消弭無蹤。
「方才秋指揮使言辭清楚,問的是下官會如何『審理』此案。既然是審理,那就必然是依照《大齊律》了,而《大齊律》中載有明文……」
「強奪良家妻女奸佔為妻妾者,絞;奸有夫之婦者,死;無夫者,杖一百七。」
「如果將這兩隻野狐當做有情生靈看待,而雌狐所言又確屬實情,則本案之中論罪當死的應是那個獵戶!」
「雄狐援救其妻,天經地義、理所當然,被拘禁奸辱之雌狐情急之下反殺獵戶,更是其情可憫、法所能容,故而這兩隻野狐……依律皆應無罪開釋!」
此言一出,滿場轟然。
「哦?這倒是奇了!」
沸反盈天之中,秋指揮使的聲音被清晰地送入了每個人耳中:「依着你在松齡縣陰司和在洵江上的做派,本座還以為你會力主處死這兩隻野狐。」
齊敬之不免又是一怔,卻是沒想到自己這麼個小人物,竟能被堂堂鎮魔院和五雲指揮使如此關注。
「因為我鈎陳院校尉的身份?還是……魯公的那句贊語?」
少年校尉當即朝着秋指揮使搖頭:「下官只是按照大人的吩咐,依律而斷罷了,而《大齊律》確實就是這麼定的。」
「世人皆有愛憎,從而各有立場。」
「同樣的一條律法,或許案情稍有差異,便可能給人截然不同的觀感,甚至與大多數人所認可的風俗、情理相悖,但只要律條一日不曾修改,便要恪守奉行一日,否則法不成法,只會讓更多弱者受害。」
齊敬之略作停頓,見金衙指揮使不置可否,才又補充道:「方才秋指揮使提到的那兩件事,松齡縣虎精死有餘辜,最早還是五雲司的縉雲使者出的手,這自不必提。」
「至於洵江水神之仆,宣稱滿江魚蝦皆為子孫,這點作不作數且不去提,但當時它所謂的子孫暫無性命之憂,而下官又已亮明了鎮魔院身份,對其出言喝止,它卻置若罔聞,依舊出手重傷數人……」
「此種行徑與野狐反殺獵戶截然不同,不是什麼事急從權,而是公然藐視國法,公然藐視鎮魔院!」
「下官若不出手,堂堂大齊鎮魔院豈非威嚴掃地?」
聽少年有此一問,沉默良久的秋指揮使終是忍不住笑出聲來,也將略有些沉寂肅殺的氣氛打破。
「本座原本還納悶,琅琊君怎麼招了個小道學先生入鈎陳院,沒想到小道學不假,小滑頭也是真!不過你所言不無道理,講律法、守規矩總比不講不守要強。」
「呵,你不提這茬本座都快忘了,鈎陳院公然從我鎮魔院挖人,哪怕只是個小小的緝事番役,也同樣是壞了規矩!」
這位金衙指揮使忽地看向魏豹:「你是叫魏豹吧,遼州金刀魏氏的獨苗?」
「本座瞧你這一身醇厚金氣委實罕見,雖說帶了點兒姜姓丁氏和鄭氏的路數,但根子上仍舊是基於自身的金行血脈,而金行血脈正是本座的金衙所長!」
「我且問你,有沒有興趣轉投本座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