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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瑾萱攥着平安扣緩步從寢室走出來,把宮女太監的哭聲拋在身後。她表情看起來很平靜,連淚水都沒了,就是眼神渙散得厲害。
素雪趕緊上來扶她,她卻徑直走到殿門邊上,扶着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恰好一陣風吹來,紛飛的雪屑伴隨着空氣被一起吸入口中。梅瑾萱才覺得自己的世界清明了一點,但還是疼。好像一塊石頭懸在她的體內,墜得她的心,她的五臟六腑止不住的疼。
梅瑾萱推起伏在門上的手,邁步向前,卻忘了腳下還有門檻,被重重絆倒。
「娘娘!」
素雪和劉寧海及時一左一右攙扶住她。
「西北有軍情急報,陛下先回兩儀殿議事了。回去前,陛下特意留奴才下來,送娘娘回承乾宮休息。陛下說,定會嚴查謀害皇后之事,讓娘娘放心。所以娘娘,千萬要保重自己身體啊。」
劉寧海絮絮叨叨一大堆,可是梅瑾萱半點沒有聽進去。
她揮開劉寧海和素雪的手,麻木地繼續走自己的路。
離開坤寧宮,走在紅牆之間。風越來越大,颳起的飛雪撲在她的臉上,讓她感覺到冰冷的濕氣。她以為自己哭了,但伸手一摸,卻什麼都沒有。
不知什麼時候,梅瑾萱竟失去了方向。她越走越遠,越走越偏,最後到了一個她從未到過的地方。
偏僻,空曠,好像廢棄了許久,連宮道上的雪都沒有人打理。
梅瑾萱在及膝的積雪中跋涉,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去往龍興寺的山路上。
她奔跑,她逃脫,她費盡心機,但最後她只能狠狠摔在地上。
「娘娘!」
素雪的驚呼聲出現在她耳邊。
有一雙手攙住她的胳膊,用力想把她從雪地里拉起來。但梅瑾萱只是跪在那裏,仰頭看着虛空。
不,不是虛空。
她聽到了馬蹄聲。那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眨眼就到了她的身前。
她看到有人在馬上向她伸出了手。
梅瑾萱這回堅定快速地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她想讓她拯救她,她想...讓她帶她騎上那匹馬。
但是那身影卻在她手指觸碰的剎那,破碎成紛飛的雪花。
什麼都沒有了。
梅瑾萱抬頭看向天空。
烏雲覆蓋在目光所及的地方,昭示着又一場大雪即將落下。
太陽...也沒有了。
素雪感覺到自己手上的身體開始發抖,好像寒冬中即將凍死的人,連牙齒都在打顫。
素雪連忙伸手擁抱住她,想給她溫暖。
素雪急切地喊着:「娘娘!娘娘......萱兒,萱兒你醒醒,你怎麼了?」
這時,梅瑾萱雙手死死環抱住素雪的身體,好像抓住大水中的浮木。
她說:「我好冷...素雪,救救我,我好冷啊......」
如果沒有感受過溫暖,自然不會畏懼寒冷,可當照耀過身體的陽光再次消失,人又怎麼會不凍斃於風雪之中呢。
嘎吱,嘎吱。
靛青色的長靴踩過雪地,一步一步來到梅瑾萱身前。
檀香籠罩下來,然後梅瑾萱感覺自己伏在一個有力卻也消瘦堅硬的背上,身體騰空。
她被背了起來。
那人背着她朝着承乾宮的方向走去。
梅瑾萱好像清醒了一點,她問:「齊寧安?」
身下的人沒有說話,但她確定是他。
齊寧安感覺到有溫熱濕潤的東西掉在他的脖子上,讓他腳步一頓。
他突然想起來,這個場景有些熟悉。
同樣的人,同樣的宮牆,同樣的姿態。
不過是上下調轉。當初背着人行走的是梅瑾萱,而匍匐在她背上的是進宮不久,年紀尚幼的齊寧安。
當時齊寧安剛被總管罰了十杖,打得他皮開肉綻,筋傷骨裂,只能由梅瑾萱背着才能離開行刑的地方。
但他還算幸運的,畢竟和他一同入宮,他最要好的朋友,被罰了三十杖。他當時就趴在齊寧安的身邊,齊寧安親眼看着他被打到第二十三下,就咽了氣。
而他,不過是因為在總管心情不好時,不小心打碎了總管的茶杯。
自己則是因為,為朋友求了情。
他還記得他當時趴在梅瑾萱身後,問她——
「像我們這樣的人,是不是怎樣都留不住想要的東西?」
此時,齊寧安聽到身後傳來同樣的問題。
他輕笑一聲:「娘娘,現在您和咱們不是一樣的人了。」
梅瑾萱也笑了,她說:「有什麼不一樣,一直都一樣。還是那樣的卑微,低賤,軟弱無能。所以就算再努力,再去握緊手掌,到最後...依舊一無所有。」
......
這一天,承乾宮裏靜極了。日頭落下,屋裏連燈都不曾點。梅瑾萱不吃,不喝,不說話,素雪在她旁邊陪了她一夜。裹着棉被,緊緊地抱着她,就怕她還覺得冷。
而梅瑾萱則是握着一隻簪子,空洞地睜着眼睛。她好像是在回憶,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手上被包紮過的傷口因為緊握的動作崩裂,紅色滲透白棉布,潤濕了簪棍,但是頭頂上那兩隻毛絨絨的小兔子,卻已經乾淨潔白。
卯時,外面天還黑着,雨澤殿外有了響動。
是人說話的聲音。
「昨天,多謝齊總管了。」
「審問犯人,分內之事罷了。」
「你知道,我說得不只是這個。」
隱約地話語聲傳來,素雪輕輕放下好不容易睡着的梅瑾萱,起身打開殿門,走出去。
「小聲些,好不容易睡了。」
素雪看着消失了快一天,身上還帶着血腥和戾氣的素晴,輕聲訓斥。
但素晴明顯和素雪的想法不同。
她沒有壓低聲音,因為她知道梅瑾萱現在最想做的不是休息睡眠,而是找到害死沈星辰的真正兇手。
素晴對身後擺擺手。
秋水提着一個血葫蘆樣的人,扔到殿門前。
素晴開口:「這人就是謀害皇后的兇手。」
話音剛落,雨澤殿的門轟然打開。
梅瑾萱就站在門口,眼睛死死盯着那個癱倒在地上的人影。
「為,什麼?」她的聲音嘶啞乾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