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旨意從燕京送到南京,漢王朱高煦與太子同為監國,這個明顯的訊號立即在朝廷中引起了一片軒然大波。
東宮洗馬楊溥坐不住了,他找到皇太子朱高熾談了談,朱高熾的心態就跟他那肥碩的身體一樣,比大海還寬、比泰山還穩,朱高熾不但不急不惱,反過來還好言安慰了楊溥一頓,把楊溥的鼻子都氣歪了:豈有此理,這不是皇帝不急太監急麼?
可他這個「太監」想不急都不成,他是東宮洗馬,這根繩子是拴在皇太子身上的。無奈之下,楊溥只好去找他的同年好友楊榮商議對策。
楊溥和楊榮都是建文二年中的進士,同時授為編修。但是兩人的仕途經歷卻大不相同。楊榮因為永樂初年被選入內閣,成了天子近臣,而楊溥卻因為被選侍太子朱高熾為洗馬,成為太子身邊的僚屬,眼下的權力地位是遠不及楊榮的。
解縉被貶謫後,他的親家胡廣進位,榮升為內閣首輔,不過他伴駕隨同朱棣去了燕京,如今在內閣主事的就是這位內閣次輔楊榮。楊溥趕到楊榮的籤押房時,楊榮正在處理公函,楊溥只說閒來無事到這兒坐坐,叫楊榮儘管先處理公事,可他卻坐在一旁不停的長吁短嘆,楊榮不禁發笑,便合起公文,對楊溥笑道:「弘濟啊,你有什麼事,只管說來,你我之間,還要拐彎抹角的麼?」
楊溥瞧堂下沒有小太監侍候着,這才憂心忡忡地道:「勉仁兄,你還真是坐得住啊。皇上詔命漢王與太子一同監國,這意味着什麼?恐怕要變天了啊!你怎麼還不以為然呢?」
楊榮若無其事地「哦」了一聲道:「原來弘濟是為這件事而來啊,我當是多大的事兒呢。」
楊溥大急道:「這事兒還小麼?勉仁兄,你……」一語未了,楊溥突然心中一動,急忙傾身向前,低聲道:「難道眼下時局,還不能危及太子之位麼?」說罷,便目光灼灼地盯着楊榮。
楊榮辱警敏通達,足智多謀、謀而能斷,當年朱棣攻克南京,就是楊榮及時提醒朱棣先謁孝陵,然後登基,從而繞過了建文帝這個尷尬的坎兒,直接從洪武帝手中接掌了江山,否定了建文帝四年的統治。那時他還叫楊子榮呢,朱棣寵愛他,親自給他改名楊榮。
朱棣在大臣們面前不苟言笑,大臣們都有些怕他,一旦與大臣們議事,有議而難決之事時,朱棣把臉一沉,大臣們就為之惶恐,無所適從。只有解縉和楊榮兩個人這時還敢直來直往地跟他說話,楊榮尤其善言,常能哄得朱棣轉怒為喜。
楊溥知道自己沒有楊榮這份察顏觀色,一葉識秋的本事,對他是很欽佩的,這時心中焦急,更是虛心求教。楊榮卻不直言,只是低頭研着墨,淡淡地問道:「太子聽了旨意之後,可有什麼話說?」
楊溥道:「太子神色如常,毫無心沮氣喪的表現。」
楊榮擱下墨,又拿過一本書,隨手翻閱着,說道:「大紳被貶謫安南之後,太子最可倚重者,就只有輔國公一人了,輔國公那裏可有什麼反應?」
楊溥道:「這個……,輔國公似乎沒有什麼反應。」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至少我在東宮,不曾聽說輔國公有什麼反應。」
楊榮抬頭笑道:「這就是了,太子不急,扶保太子第一功臣的輔國公也不急,弘濟啊,你急個甚麼勁兒?」
楊溥惱了,道:「勉仁兄,你這叫什麼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
這時,一個小太監提着個鐵筒進了殿,楊榮咳嗽一聲,止住了楊溥的聲音。那小太監走到楊榮身邊,蹲身下去,用鐵鑷子從裏邊夾了冰出來,一塊塊往楊榮腳前的一個盆里夾。楊榮對楊溥笑道:「弘濟啊,你這人忒也小氣,向你借一篇收藏的孤本來看,這才三天功夫,你就迫不及待地來討了,還你、還你!」
楊溥見楊榮伸出手來,知他必有所示,連忙伸手接過,楊榮道:「好啦,皇上北巡,首輔伴駕,這朝里的公函積壓太多,我得一一處理,就不留你了。」
楊溥見楊榮下了逐客令,只得茫然告辭,出得殿來,低頭一看,手中拿的卻是一本《春秋》,書是翻開的,他看的這一頁,第一行寫的就是:元年,夏五月,鄭伯克段於鄢。
楊溥看了半天,又想了半天,眼神不禁亮起來,他忽然覺得,自己純潔的簡直就像一個初出茅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