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烏仍在回想那將他投射出穢怪體內的力,但他根本無從回憶。這並非注意尚未集中於此,事發以前,他特意看向那血肉之壁,以防自己的注意偏向他處——他對腸胃與穢怪都很好奇,因此特意注視。
然而他的身軀卻拒絕回憶那事實,並非那事實飽含穢,威脅他的性命,而是那曾經太過醜惡,不堪回憶。他知道那血肉之臂將會收縮,卻不知它收縮之時將會有何表現,他知道那沾纏於上的血肉碎屑將會隨着肌肉的收縮而落下,卻不知那時的場景與氣味,他知道眾人被噴射而出,卻不知有何物隨他一同離開那裏,不知其中種種是有何形態,是固體?是液體?還是如同嘔吐物一般。
當墜落感將他的神智從思考拉回現實,施烏才發現自己已離開那穢怪的身體,向着地面墜落而去。
他並不憂心自己將會摔死,反而展目四望,尋覓那追蹤他的穢怪。施烏自然尋不到那穢怪,鐵介於自己遠大目標,早已離他們而去,給這沉眠穢怪留下一身傷痕。此時施烏向下俯視,看見的便是那安臥於地底的穢怪。
塵土並非死物,所以不曾被穢怪污染;植物未曾擁有視野,所以也不曾受到穢怪污染。從那穢怪沉眠於此至今,不曾有一活物直視它的面孔,便是連將一統穢怪的鐵也不敢直視這穢怪。
施烏瞳孔驟縮,登時感覺時間空間離他而去,他歸置於所有現實離去的虛無。這虛無中,施烏無從反抗,他看向那自虛無遊蕩而來的巨物。這東西形似魚,高大不可言及,放眼難見其邊際,便是它的呼吸涉及施烏的意志,施烏也能感覺自己的渺小。
無邊的恐懼如這物一般龐大,潛入施烏這相比之下渺小如蟻的身軀,幾乎將他漲散,這恐懼的來源並非其他,正是他的本能。
施烏感覺本能壓倒了理智,他回身躲避這東西,卻見身後另存一更宏偉之物。
施烏慌亂起來,掙扎着尋找一條出路,掙扎着在這些東西未曾注意他這渺小生物之際離開,然而這掙扎中他發現更為恐懼的事實。這裏儘是這些魚似的東西,這些東西不可細數——放眼所見,這無邊無際不可揣測的虛無中僅是這些空游無邊的「魚」。
它們或許各自有所不同,像世界的人一般各自在人的模板中顯現五官、身材,但施烏不敢細看,它們便是信息的實體,它們便是死神,它們是不可阻擋的世間自然,施烏以人之軀看去便戰慄無比,何談區分它們的不同?
施烏呆立於此間,忽然感覺自己的神智將破碎,他目見一物便感覺自己被惶恐填充,這時看見這些東西如海中游魚一般在這虛無之中迴蕩,他反倒感覺沒什麼了,只是,他忽然什麼也不想做了。
世界的真相如此恐怖,他如何能接受?
他感覺自己將分裂,將消散在這虛無之中,如一滴水落入沙漠之中,可是冥冥中自有一物維持着他的精神,不准許他在如此恐怖慘澹的現實中死去。他看向四周,分散的他似乎能透過虛無,偷窺現實中對應之物,他看向上,上方是一片烏雲,連綿及地平線,他雖不曾嗅見雨將來的氣息,卻也知曉這是夜塔所處之地——那煙灰色的高塔便矗立此間,將虛無與現實分割。
施烏遙遙看見夜塔直通天際,他忽然明悟了,這便是那些污染神智的天星的真相,這些游魚一般的東西便是那些物質世界不可承受或被驅逐出物質世界的穢怪,它們在這虛無之中漫無目的地遊動,在夜塔的下方巡遊,偶爾顯露於天外。
那麼,施烏看向下,下方是另外一個施烏。那施烏已無意志,睡在陸掃晴身後,隨她背着行動在虛無之中,他們正在尋找,尋找出去的道路;那毫無意識的施烏離開,又一新施烏來到此地。
這醒來的施烏不曾看向那恐懼心靈、分離軀體的東西,他徑直看向這分散在虛無之中卻並未死去的施烏。施烏便與他對視。這人身上並無灰塵污漬,身上整潔無比,連身上四把劍的劍鞘也整潔如新,他看上去自信滿滿,卻顯露一點無奈與絕望。
那人尚未向施烏傳遞他的意志,變故又生。
這分散的施烏忽然感覺戰慄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