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章 值得

    天色又近黃昏,雨水還沒有消停,浸得院子裏的老井,漫出一圈圈的漣漪。

    官軍的追捕,並不算結束。還有七八個官差,不時在青石巷裏謹慎走動。昨天晌午的時候,還進陳家搜了一輪。

    大佬們的棋盤博弈還在繼續,小屁民的生活,也得繼續。

    不遠處的廚灶,熬着的米粥,熱氣瀰漫在雨霧中。一直濕漉的野貓,爬在院子牆上,正貪婪地靠近廚灶。卻不曾想,一下子又炸了毛,驚叫兩聲,迅速往外牆下跳去。

    坐在屋檐下的陳景,匆忙回過頭。

    「東家,主母,有個老兒在扒門!」刑小九的聲音,一下子響徹起來。

    「怕你們遭禍,我就不入屋了。」

    陳家院外,如刑小九所說,此時,一個渾身都是血水的老人,正用柴棒撐着身子,抖個不停。

    「東家,他中刀了。先前那些官軍,莫不是在追他?」

    陳景走到院門前,終於看得清楚。面前的老人,正是城東夫子馮長,算是陳家舊交。身子上下還黏着不少濕草,先前的時候,可能躲在了一個極隱蔽的地方。

    前兩日,馮長兒子被殺,聽說還被梟了首級,懸在城門示眾。

    「可否給一口吃食,我餓壞了。」老夫子顫聲開口,一邊還不斷環顧左右。

    「稍等。」

    陳景轉身去撈米粥,聞聲而來的宋鈺,也解下了錢袋,倒了一把碎銀,走入雨中遞給了馮長。

    「你們倆小時讀書,我還教過幾日——」

    陳景捧來木碗。

    說話的馮長,迅速收了聲音,顧不得米粥燙嘴,直接端了起來,往嘴裏灌了進去。

    約莫是吃得太急,馮長臉色漲紅,卻忍住了喉頭的咳嗽,衝着陳景和宋鈺,一個躬身長揖。

    「馮夫子,值得麼。」陳景問。

    「值得。這些事情我做了,才會有人跟着做。先人不行路,後人不會循着走。我也知道會被問斬,會判流放,但不管在哪裏,老夫抬頭看天之時,都將問心無愧。」

    「敬先生。」陳景平靜施禮。

    馮長髒兮的臉上,難得露出了笑容,看了看陳景,才重新在雨中,踉踉蹌蹌跑了起來。

    天色越發昏暗,再加上雨水的濕霧,伸手不見五指。唯有遠去的細碎腳步聲,仿佛踩踏在陳景的胸口上。

    「小九,關門吧。」

    陳景揉着眉心,重新坐在了屋檐下。隱約間他覺得,馮夫子敢暴露,或許已經生了死志。

    宋鈺也走了回來,坐在陳景身邊,目光有些失神,不知在想什麼。

    「東家,東家。」

    跑回來的刑小九,忽然將一個物件,遞到了陳景手裏。濕漉漉的,還有些黏手。

    等陳景看清,才發現是一個精緻木盒。木盒上有剛化開的血跡。

    「哪兒來的?」

    「我要關門之時,便一下子見着了。」

    陳景猶豫着,又想起了馮長離開時的笑容,一下子便明白了。只是這馮長,為何偏偏要來找他。

    在現今的情況下,這東西無異於燙手山芋。

    「爹去世那一年,馮夫子給我們這對孤兒,偷偷留了三兩銀子,讓我們活了下去。人之有德於我,不可忘也。」宋鈺說。


    陳景想了想,將木盒收入懷裏。

    兩日的時間,裹着平安鎮的濃濃烏雲,終於慢慢散去。浸街的雨水,在一場陽光之後,順着一道道的溝渠消失不見。

    青石巷的青石路上,再嗅不到半丁的血腥氣。

    「宋鈺,我出門了。」

    走出院子,陳景舒服地呼了口氣,這幾日的雨水,快把人泡得發霉了。

    「東家去哪?開鋪嗎?」刑小九別好了刀,也急忙跟了上來。

    「那鋪子先放着吧。」

    琉璃珠的生意,再肆無忌憚地做下去,必然要招來禍事。

    「去北城門。」

    尋了馬車,陳景一路心事重重。不僅是為了馮長送來的木盒,在心底里,更有一種莫名的擔心。

    馮長留下的木盒,他已經藏了起來。慶幸那會是雨霧瀰漫,又是黑夜,並沒有被人發現。可不管怎樣,這都是一件危險至極的事情。但如宋鈺所說,馮長對他們,多少有一份恩義在。

    能冒着暴露,臨死相托,可見這個木盒的分量。

    到了城北,馬車剛停下,刑小九已經自告奮勇,往前打聽去了。約在半個時辰後回來,見着了茶攤旁的陳景,一下子落了淚。

    「東家,問了,都問了馮夫子一家九口,都被砍了頭。那被割下的腦袋,都懸在城門上。」

    「馮夫子也死了?」

    「那日雨夜,他跑出青石巷,跑入最大的酒樓,題了一首血詩,然後官軍就來了。東家,他去之前吃了一碗米粥,不算餓死鬼了。」

    「不算。」陳景垂下頭。約有片刻,才重新站了起來,帶着刑小九,走到人群擁擠的北城門前。

    刑小九抬着刀柄,將堵路的幾個潑皮推開。

    在周圍幸災樂禍的聲音中,陳景抬頭往前,一下子就看見,在城門下懸着的幾顆頭顱。

    懸在最中間的,依稀能辨認是馮夫子的輪廓,被人剮了眼睛,連鼻子也削了。整顆腦袋被一根麻繩懸着,有風吹來,麻繩跟着晃,腦袋也跟着晃,圍觀的人群,也有許多跟着竊笑起來。

    「東家,他們要爭什麼。」刑小九也聲音難過。

    「有些東西,是要有人去爭的。」

    陳景轉過了身,順手將一個吹哨助興的潑皮,推倒在地。

    「我曰你八輩姥姥——」

    刑小九抽刀怒瞪,驚得爬起來的潑皮,立即停了聲音,怏怏往後退去。

    「陳兄弟好。」

    走出人群,等陳景抬頭,發現夏崇已經穿着便裝,坐在附近的小酒肆里。

    「夏捕頭,今日不當值麼。」

    「原本要在北城門巡視,但我換了值。」

    陳景坐下來,給自個斟了一碗。

    「馮家滿門抄斬的時候,我也去了。那外調的許將軍很生氣,連劊子手都不請,直接讓我們動刀砍頭。」

    「手法不好,便不能往生了。」

    夏崇拿起酒碗,朝着地面慢慢灑下。陳景也灑了半碗。

    「陳兄弟,你說他們,為何要這樣做?」

    陳景抬起頭,看着面前的夏崇。一個與世道格格不入的緇衣捕頭,若沒有猜錯,心裏已經有了火種。

    「



014章 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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