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這個問題剛剛得到妥善解決之際,王莽的母親,功顯君,卻突然離世。
如果按照孝道的規矩,王莽應當盡其人子之禮,為生他養他的母親穿上五服之中最為沉重的喪服——斬衰。
這斬衰上衣下裳,皆用最粗糙的麻布精心縫製。
而在縫製的過程中,側面故意不加包邊,讓那毛邊肆意顯露,以此來象徵孝子內心的悲痛已經到了無暇顧及形貌的地步。
這便是所謂的「斬」。
更為講究的是,還需取一塊六寸長、四寸寬的麻布,將其連綴在外襟的正中心位置。
這便是「衰」。
「衰」有着雙重寓意。
一來表示孝子因傷心欲絕,心仿佛都已經碎了,只能用這麻布來包裹那顆破碎的心。
二來則是在痛哭流涕之時,這麻布又可充當手帕之用,以此來慰藉自己,勸慰自己要節哀順變。
斬衰的服喪期限最長,足足有三年之久。
在這漫長的三年裏,不僅要謝絕一切應酬事務,
更要主動解除官職,全心全意地在家守喪。
居家守喪期間,不可剃頭刮臉,更不可行房事,任何禮樂活動都需一概迴避。
若王莽不能照此辦理,那便意味着他「意不在哀」,反而成了那貪圖權勢、迷戀官位的不肖之人。
這對於身份尊貴至極、已然是攝皇帝的王莽,
以及那些圍繞在他身邊的大臣們來說,無疑是一個棘手至極、難以抉擇的麻煩。
在儒家傳統中,服制是喪禮的核心組成部分。
儒家認為人與人之間不存在博愛,而是根據親疏關係有不同的愛。
一個人如果聲稱對父母和陌生人的愛是完全相同的,那這種愛必然不是發自內心的,而是虛偽的,甚至被視為「禽獸」。
正常人會更傾向於愛護與自己親緣關係更近的人。
因此,服制的差異正是基於人性的自然流露。
關係越近,愛意越濃,哀傷也就越深重,在服制上自然也會有所體現。
父母離世被視為人生中最悲痛的事件之一。
孝子在此情況下應穿着最重的喪服以表達哀思。
王莽儘管心中悲痛,但他並未完全集中在表達哀痛上。
相反地是更忙於命令群臣討論他服喪的具體服制問題。
王莽讓群臣討論的原因就在於,他之前已經將新都侯的爵位轉讓給了長孫王宗。
這一舉動在宗法上意味着他不再將自己視為王曼的兒子。
因此,在為母親服喪的問題上,他無法像普通人那樣簡單地遵循傳統禮儀。
所以,王莽需要通過討論和確定服制來重新定義自己與王氏家族的關係。
他必須明確自己作為攝皇帝在宗法上與漢家以及王氏家族之間的具體關係。
這是一個周公未曾遇到過的問題,因為周公本身就是周王室的成員,而王莽則是以外戚的身份登上歷史舞台的。
幾年前,王莽曾因堅守「為人後」的倫理大義,對漢平帝的母家衛氏家族進行了嚴厲的清洗。
新城侯金欽只因輕率地發表了幾句與「為人後」之義相悖的言論,便被王莽斥為「亂國、不孝、大不敬」,最終走上了自殺的絕路。
如今,相同的倫理困境卻降臨到了王莽自己的頭上。
一方面,他內心深處渴望着承繼漢室,因為這意味着他將更接近真正的皇帝寶座。
但另一方面,若他真的成為漢室之後,按照「為人後」的嚴格定義,就必須放棄為自己母親服孝子之喪的權利。
然而,王莽早年的聲名正是建立在孝敬母嫂的基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