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慶家的,我看你家阿囡是回不來咯!倒不如當時就跟了我,我肯定好好疼她的!」男人帶着三分惋惜,三分嘲弄,四份憐憫說道,聲音高亢而粗啞。他頭上飄着幾撮營養不良的黃毛,瘦高得像根竹竿,穿一身粗麻做的短褐,袖子褲腿上打着五顏六色的補丁,身上背着個草編的簍子,滿身都被雨水打濕。他打算去山裏碰碰運氣,也許能抓到一兩隻迷路的野兔,或者更走運些,遇上靈芝什麼的。
渝川的春雨總是下個不停。春日裏高山雪融,溪河漲汛,更兼細雨綿綿,整個村子都濕漉漉的。
王慶家的女兒不過十三歲,發育得很好,村裏的男人都惦記着。要不是家中已無米下鍋,她母親寧願將她許給村東頭的鰥夫,也決計不會讓她在這樣的天氣到河邊去的。
王慶家的女人坐在草蓋底下織布。聽到男人的話,她已經不太看得清東西的眼睛突然有了神色,抄起剪刀就往男人身上甩去:「你個小娘養個混賬王八蛋!滾!滾得越遠越好!」
男人叫罵着踩着爛泥路一溜煙似的跑了。
女人冒着雨撿回了剪刀,在粗布衣服上擦了擦上面的泥污,眼淚忽然就混着雨水落了下來。她呆呆地坐回板凳上,捻起絲線又開始一如既往的織布。織布是村里每個女人都會的手藝,很多人織的一手漂亮的花布,可就算她們日夜不息地織,很多人年紀輕輕就看不見了,日子還是窮得揭不開鍋。
女人手中靈巧地飛針走線,一面看向身邊滿臉皺褶沉默不語的丈夫,淚眼模糊地問:「他爸,你說,阿囡真的回不來了嗎?以前王來家的大姑娘,就是死在春汛裏頭。」
本為農民的丈夫一下一下編着手中的竹籃,聞言手輕輕顫抖起來,許久才啞着聲音說:「死了,就不受苦了。」他聽見屋裏的小兒子的咳嗽聲,連忙放下手中的活進去。他拿着昨晚剩下的極其稀薄的一點米湯,小心地給兒子餵下,又探了探額頭的溫度:「還是燙的厲害喲。」
他們只盼着手裏的活能多換幾個藥錢,自己不吃不喝也無所謂。大女兒想去河邊碰碰運氣,要是能摸到幾尾魚,無論是換錢還是燉湯補身子都是極好的。可聽說河邊漲水漲得厲害,水流湍急,已經卷了好幾個人去。阿囡已經去了一天一夜,音訊全無,恐怕真是凶多吉少了。
細雨如織。天空灰濛濛的,谷地里雲霧繚繞,青山黃石影影綽綽,天地好似一方縹緲的牢籠,將村莊籠罩在其中。夫婦二人沉默地做着活,忽然聽見遠處山坳里傳來女兒清脆悠揚的聲音:「爹——娘——我回來啦!」
夫婦二人驚詫地迎了出去,雨霧朦朧中,看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影子。女兒出門時穿了一身舊的花布短衣,回來時外頭還披了一件顯然是成年男子身量的蓑衣。那蓑衣做工極為考究,比他們村里男人穿戴的防水效果好得多。她本來光着的腳丫上還穿了一雙很大的黑色的靴子,一家子都不認得那是什麼料子,只覺得觸手極其柔軟暖和。
阿囡舉起手中的竹簍,打開蓋子,笑盈盈說:「你們看,好多魚呢。我差點被卷進河水裏,那位貴人拉了我一把,魚就是他幫我抓的,蓑衣和靴子也是他給我的。」
夫婦二人面面相覷。母親冷着臉去摸女兒的額頭,罵道:「沒燒糊塗哇!青天白日地做美夢!哪個貴人會在這裏哦?賤蹄子又跟哪個男人廝混弄來這身衣服!趕緊的去把魚燉了。」
「啊呀我沒撒謊!」阿囡梗着脖子說,又從身上摸出一塊碎銀子,還有一個小瓷瓶,「喏,這也是貴人給的,這個是很好很好用的藥,給弟弟拿去吃,一粒就能退燒啦!」
夫婦二人這輩子都沒見過銀子,更沒見過釉質如此精美的瓷器。二人大眼瞪小眼,半晌,丈夫才接過女兒手中的東西,愣愣道:「阿囡,你真是撞大運啦?」
隔壁嬸子探出頭來,酸溜溜地說:「阿囡吶,你是不是偷偷跟李家小子好了?」
「我沒有!誰看得上李家那個醜八怪啦!」阿囡急得跺腳,拉着父親的手說,「爹,我說的都是真的!」
丈夫瞪了隔壁嬸子一眼,招呼着妻女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