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門前的地磚堅硬,一根拐杖用力敲在上面,發出金石之聲。
崔禹錫不讓任何人攙扶,拄着拐,一步步離開了驚恐的公卿們,獨自迎向了薛白帶來的士卒,孤身站在兩撥人之間,鬚髮盡張地怒喝道:「奸賊!欲造反不成?敢當着百官的面殺老夫?!」
面對屠刀,他沒有屈服,盡顯清河崔氏的傲骨。
但只要發問,薛白便要回答。一問一答之間,許多事其實就有了商量的餘地,他們這些世家大族要的很簡單,無非是「尊重」二字罷了;而薛白顯然不能真把他們所有人都殺光,這不現實,他們的門生故舊遍佈天下,今日之事若傳出去,薛白得罪的是全天下的世家大族。
只說眼前,殺了今日來的這些公卿,則朝堂空了一半,運轉不了,如何抵抗叛軍的攻勢?沒了這些人,薛白用誰替代呢?
很多事情不是年輕人想當然的,是必須考慮到嚴重的後果的。薛白無非是嚇唬嚇唬他們,之後各退一步。
「躂躂躂躂」的馬蹄聲中,薛白驅馬迎向崔禹錫,一邊拔出刀。
崔禹錫不信他敢殺自己,仰起高貴的頭顱,倚老賣老,朗聲道:「你敢說不是暗揣逆心?!」
罵得雖凶,其實也是給了薛白一個當眾解釋的機會。
「呼——」
「噗。」
但話音未落,薛白已一刀揮下。
崔禹錫眼中怒容未斂,登時血濺天街,裹着華麗綾緞的屍體直直砸倒在地。
他很老,時年有七十多歲,這年頭尋常百姓連他一半的歲數都難活到,且他保養得很好,去年還新納了一個年方二八的小妾,若不是薛白斬殺了他,他也許還能再活許多年。
「國難當頭,凡敢不配合守城,反起鬨生亂者,斬!」
薛白聲如洪鐘,大喝着,轉頭看向了王難得。
他知道王難得下這個決心很難,雖然是旁氏庶族,但王難得也是出身於琅玡王氏,身後也有一很複雜的家族勢力。
「薛白,你敢?!」
有公卿趁着薛白脫離了陣列,反而先喝令護衛們向他殺去。
王難得見了,徑直一箭將他們射殺。
「動手!」
沒有了握手言和的餘地,殺戮旋即展開。
王難得今日帶的多是雲中軍中的士卒,他們有的是募兵,因為承受不了租庸調,吃不上飯了,或是想搏一個前途,把性命押上,到了北方的苦寒之地從軍;有的則是雲中一帶的邊民,沙陀、突厥、契丹、漢人都有;也有的是懷才不遇,或是被流放貶謫到軍中的總之,他們對朝廷其實也是有些怨氣的,只是矛盾還沒到范陽、平盧兩鎮那麼尖銳。
這世道,有人在塞北的寒風、大雪、烈日之下苦苦掙扎,拼盡一切依舊一無所有;有人天生錦衣玉食,窩在長安坐擁無數佃戶,食其膏血。而殺人的刀,其實是握在前者手裏,這把刀終於是揮下了。
長安城外,有十餘萬的叛軍想要發泄的,其實也是同一種憤怒,今日,只是換作另一種方式,由薛白的部將們發泄了。
薛白駐馬而立,眼看着士卒們從他身邊馳過,一刀刀地揮下。
他沒眨眼,而是仔細數着,每看到一個紫袍、紅袍、綠袍官員倒下,腦子裏都在思考着由誰可以替代。
這便是他與安祿山、安慶緒最大的不同。他並非為發泄而殺人,更非為個人的享樂而謀權,他想像治病一樣把大唐社稷中那些腐爛的部分挖出來,縫合,讓它長出新的皮肉。
很快,天街儘是血色。
當薛白一刀斬殺崔禹錫時,元載正在人群之中看熱鬧,倒並非是選定了立場,而是想第一時間掌握風向,如他所願,他確實是掌握到了。
可緊接着,那些瘋狂的士卒便向他這個方向殺來,仿佛是野獸出籠,殺氣沖天,根本不受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