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海珠畢竟是後世人視角,一聽就明白,給宮廷充當內造機構,和給萬曆皇帝供貨去賣給洋人,大相徑庭。愛字閣 m.aizige.com
前者是皇室用品供應商,後者好比國營外貿下屬的協議廠。
前者不但要讓織工被編入織造局的匠戶,上繳紡織物、瓷器、茶葉等,宮內各派勢力的勾心鬥角、各位寵妃的藉機找茬兒、大小太監的盤剝牟利,都會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但凡其中哪個環節沒打點好,上貢的物品就會被退回來,沒有功勞只有苦勞也便罷了,搞不好還要吃罰下獄。
後者作為國營外貿協議廠則不同了,譬如江南這邊的織品,多運到福建月港,由主管的太監協同當地的官辦牙行,出售給貨商通過海船直接運走,並不經過京師,屆時向天子的內庫解送賣貨所得的白銀即可。
簡言之,眼前這位劉時敏劉公公,一人就可以統領全局地將這些訂單給做了,那麼即使要打點,也就是打點劉公公及其團隊,沒那麼麻煩。
想到此,鄭海珠胸中升騰起鮮明的喜悅。
她來韓家,真的沒有混吃混喝,這數月來也不是只對自己想開義塾這件事上心,而是實實在在和韓家織坊的師傅們做出了新品。
棉布暄軟、吸汗、不嬌貴,具有綢緞沒有的優點,將絲絨與棉布進行三七開的融合,兼顧實用與美觀,令松江棉布和漳州絲絨相映生輝。
這種創新雖然不那麼宏大,但無論是松江府驛館採購為接待高級官員的潔面巾,還是今日被堂堂蘇杭織造提督太監所認可,都說明,韓家這個小小的產品,是成功的。
當然,還得感謝一個人:顏思齊。
要不是當初在岱山島上,顏思齊拿出那塊仿佛油畫般的海上日出圖桉的章絨披肩,鄭海珠或許還沒有具象的靈感。
鄭海珠內心由衷謝一聲老天賞的前男友顏思齊後,忙向劉時敏蹲了個深深的萬福,作了喜極感恩的面貌道:「公公能看上這塊帕子,我家老爺,還有這些織工們,不知該多高興。小婦,小婦嘴笨……」
她喜歸喜,卻沒忘記方才聽到染料中有「石灰」二字的觸動。
正一面拍着馬屁,一面尋思怎生將話題轉回去,卻聽劉時敏道:「不過,我也不瞞你家,能不能促成此事,還不一定。咱家兩日後就得趕回京師,向聖上請罪,唉,說來也是在你們松江府惹的麻煩。」
鄭海珠心道,權貴之人,口風多半很緊,若在自己這樣的微末草民前發感慨,或許因為,此事本就可以拿出來公開說叨,自己若不接茬,倒顯得冷場。
遂關切地應聲道:「啊我們松江府,是有什麼不知輕重的人,冒犯劉公公了」
劉時敏沒有立時回答,而是步出機房。
然後才向跟出來的鄭海珠道:「咱家有位故人之子,姓俞,住在青浦。他今歲向一個掮客買了幅文徵明的畫,不想後來發現那畫是偽作。過得一陣,那掮客膽子更肥,去一個文會上繼續吆喝贗品的吳門畫作,俞公子恰也在,上前戳穿,二人起了爭執。那班文人里,有幾個當時在賞玩什麼倭刀,俞公子竟拿刀將那掮客捅死了。咱家覺着,那掮客屢屢作奸犯科,是個窮凶極惡的壞坯子,俞公子多少也有那麼點為民除害的意思,咱家就和蘇州知府商量,能不能判誤殺。唉,結果不知怎麼叫南京的御史們知道了,立刻上奏,彈劾咱家徇私枉法、操縱訟獄。」
鄭海珠低着頭,細細聽完。
織造太監介入當地訟獄,也不是沒有先例。
如今,兩京的言官老爺們,天天想着怎麼關了江南的幾個織造局、罷了提督太監。這一回,他們不過是尋着這個把柄,要給劉太監一點顏色看看吧
鄭海珠遂試探道:「劉公公替萬歲爺管着這大一攤事,本也不可能完全不問在地的刑名訟事呀。再者,小婦雖愚笨,但聽下來,那位俞公子,確實是誤殺。其實,故殺和誤殺之間,不過一字之差。」
劉時敏神色一動:「怎麼個一字之差」
「故殺,是『用』刀。誤殺,是『甩』刀。」
劉時敏細品之下,眉宇大開,眼中激賞之色驟濃,嘆道:「好個甩刀殺人!咱家知道該如何與聖上說了。鄭姑娘果然如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