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母親說的,我已經這麼大了,甚至也已經是別人的母親了,我應該堅定,強韌,成為別人的依靠。可是,從來到這裏見到她第一眼開始,我的眼淚就不受控制,像個無助的,只想要傾訴尋求安慰的孩子一樣。
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眼淚又一次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
而母親的手指被淚水沾濕,她突然像被燙到了,一下子收回了那隻手。
我能感覺到她的戰慄,還有那一瞬間的窒息,越來越多散落的白髮從額前垂落下來,一絲絲一縷縷,仿佛皓白的落雪,一層一層的覆蓋在了她的眼睛上。
她的眼神,變得蒼老而枯槁。
我哭道:「娘……」
「我知道了。」
她蒼老的聲音從白髮下面傳了出來,微弱的氣息吹拂着那雪白的髮絲,卻給人一種,心如死灰的沉寂感。
「娘……」
「我知道了。」
我們把已經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我的淚水更是洶湧而出,而她,沾着我淚水的手指慢慢的縮了回去,卻沒有和之前一樣放回膝蓋上,而是慢慢的,慢慢的捂向了自己的胸口。
那裏,好像有什麼東西幾乎碎裂,有讓她承受不住的痛。
我已經說不出話來,而她空洞的,又很輕的說了一聲:「我知道了。」
我流着淚,問道:「娘在做那件事的時候,就想到有這一天了嗎?」
「……」
「藏起——佛郎機火炮的時候。」
這個時候,如果我還冷靜,還有一絲理智,我也許都不會在裴元灝的面前把這句話問出來,可是,當剛剛那盞燈火點燃,我幾乎就已經知道,有一些事已經隱藏不下去了,雖然我們未必能開啟那個巨大的機括一窺究竟,但是周圍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影,我再想要否則,也不能否認它們的存在。
佛郎機火炮,全部藏匿在三江大壩,藏匿在母親的身邊!
她,就是因為這件事,才和父親決裂。
而她,也是因為這件事,才守在了三江大壩這麼多年!
母親沉默了很長時間,才用沙啞的聲音慢慢的說道:「不是沒有想到,而是,不能去想。」
「……」
「人的掛礙太多,就什麼都舍不下了。」
「可你為什麼一定要舍下!你可以有別的選擇!」
「……」
「既然三江大壩有問題,你可以毀掉它!既然你不想要讓佛郎機火炮出現,你為什麼不毀掉它?」
如果你這麼做了,這些年,我們是不是就不用分開。
你不用舍下我,不用舍下他。
而我們,是不是還可以一直像過去那樣,和樂美滿的生活在一起,而我的一生,也不必如此顛沛痛苦。
母親微微的抬起頭來,看着我,目光微微的閃爍着:「毀掉三江大壩……?然後呢?」
「……」
「毀掉佛郎機火炮?然後呢?」
「……」
「輕盈,娘可以舍下你們,但並不是願意舍下你們,現在,是娘最無奈的選擇下的結果。」
「……」
「三江大壩一毀,的確這個危機解除了,那你知道西川會如何嗎?」
「……」
我的呼吸一時間也亂了。
可是,腦子卻無比的清醒,我幾乎一瞬間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三江大壩毀了,高皇帝的計策落空,的確,危急不復存在。
可是,西川在沒有了這個危機的作用下,會更加傾向於獨立,甚至和朝廷對立,在眼下,中原戰火紛爭的情況下,皇權被削弱到最低,不管將來是裴元灝還是裴元修統一中原,都一定元氣大傷,甚至我可以肯定,在幾十年內,他們都不可能對西川採取任何的手段,也就失去了拉攏西川,統一的最好時機。
到那個時候,分裂,會成為一種常態。
而分裂的惡果,在西山書院那場論道,我已經聽了太多了。
所以,這個手段陰狠,為她不齒,但她,還是默認了這件事。
「而佛郎機火炮,你認為,毀掉就可以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