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月沒入雲層,如蓋的天幕上,僅看得到幾點星子隱隱閃爍,裴燼緊抿薄唇,天水碧色的衣袍被街道兩旁的微光鍍上一層暖色,柔和的眸因為剛剛那一句問話而逐漸染上一層迷離之色,朦朦朧朧的,讓人看不到底。
百里長歌突然得見他這個神情,與記憶中那個冷眼相對截然相反的兩種神情,她眨了眨眼睛,眸中漾出波瀾。
微微斂去情緒,百里長歌伸手將裴燼因為一時激動而緊緊抓住她胳膊的那隻手挪開,淺笑道:「裴公子真會說笑,那些本就存在於我記憶中的事情,何須他人來同我說?」
心口處仿佛被蟲子狠狠蜇了一口,裴燼閉了閉眼睛,似乎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他收起微沉的面色,致歉道:「長歌小姐請見諒,方才子安失態了。」話完輕輕將手從她胳膊上收回來。
百里長歌自始至終都看着他,是以他從激動到歸於平靜這整個過程的所有情緒都盡收她眼底。
想到剛才他脫口而出的稱呼,百里長歌問道:「我想知道,剛才裴公子為什麼要那樣稱呼我?」
「沒什麼。」裴燼搖搖頭,抿唇道:「只是看到長歌小姐的時候想起了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百里長歌更加疑惑,「她是叫『阿瑾』嗎?」
「嗯……」裴燼低眉頷首,僅僅是應了一聲便沒有再繼續往下說。
「你的那位故人如今身在何處?」百里長歌並非有意打探他人*,只不過「阿瑾」這個稱呼曾經多次出現在她耳朵里,更何況似乎還與她有關,所以她不得不弄個明白。
「她……」裴燼抬眼,眸中星子在那一瞬間盡數散去,只留下沉沉霧靄,他頓了頓才繼續道:「去了很遠的地方,也許……再見之時,她已認不出我。」
「你們分開了很長時間嗎?」百里長歌繼續問。
「算是吧!」裴燼輕嘆一聲,微微仰頭看着已經出了雲層的彎月。
「恕我冒昧問一句。」百里長歌又道:「你和她是什麼關係?」
「朋友……」裴燼收回視線,安靜道:「或許,連朋友都算不上。」
如此聽來,裴燼口中的那個「阿瑾」便與自己全無關係了。
百里長歌稍稍鬆了一口氣,見他黯然失神的樣子,心中有些不忍,畢竟她討厭的是記憶中那個裴燼,而眼前這位明顯不是。
收斂了心思,百里長歌指了指前面的拉麵館,輕笑一聲,「剛才裴公子不是說了要去吃拉麵嗎?」
裴燼愕然,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走吧!」百里長歌不再多言,一拂衣袖當先朝着拉麵館走去。
二人來到拉麵館的時候,正好有空桌,想來裴燼身為工部侍郎去過不少地方,就比如眼下的涼城,拉麵館的老闆與裴燼極熟,一見他進門就趕緊打招呼,「裴公子,您可是好久沒有來這裏吃拉麵了。」
裴燼溫和一笑,道:「公務繁忙,這次還是修築滁州大壩順道路過的。」
老闆了悟一笑,然後將目光定在百里長歌身上,眼中迅速閃過驚艷,又笑問:「這位想必就是裴公子的……」
「我們只是朋友。」百里長歌趕緊出聲,不看裴燼的面色,走過去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給我們來兩碗拉麵吧!」裴燼微微一笑,對老闆吩咐。
「好嘞!」老闆樂呵呵走進了廚房。
裴燼緩步走過來坐下,看了百里長歌一眼,然後低聲道:「我與這裏的老闆熟識,他剛才說的那些話……」
「放心吧,你不說我都已經忘了。」百里長歌淺淺一笑。
這語氣……
從容淡然里透出一絲疏離,就像當年……
城郊外的合歡花開得如霞似霧,隨風飄揚,落了她滿身旖旎,她手裏拿着一片芭蕉綠葉遮陽,不經意間婉然回眸。
他站在垂枝楊柳下,看着斑駁樹影在她身上描摹出一幅墨畫。
他上前,溫和道:「廣陵侯府裴燼,見過小姐。」
她唇角彎起一抹笑,眸中卻沒有分毫波瀾,淡淡開口,「不好意思,沒聽說過,麻煩你往旁邊站一站,我借過。」
麵館里四個角落都已經點上了燭台,燭光微弱,輕輕落在眼睫,裴燼淺淺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