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和二十八年初冬。
五更三點的街鼓剛剛響過,天色依舊漆黑如墨。又是一整夜的宵禁結束了,遠處傳來坊門開啟的聲響。
十歲的葉佐蘭被父親葉鍇全抱上馬匹,慢悠悠地走出了頒政坊東側的高大坊門。
也許是昨夜過於興奮的緣故,此刻的葉佐蘭還有點睡眼惺忪。父親顯然也覺察到了這一點,抓住韁繩的同時還用胳膊緊緊地夾着他。再加上出門前母親特意裹上來的厚實斗篷,簡直讓他喘不過氣來。
葉佐蘭艱難地扭動了幾下,不經意間抬起頭來,他發現頭頂的天空裏,竟然還殘留着銀河淺淺的輪廓。
葉佐蘭想起了父親書房裏的一卷書。那書上說,天上的星辰與地上的萬物是一一對應的。天上的紫微垣對應着皇帝居住的紫宸宮;而太微垣則對應着紫宸宮南面的皇城。
星子雖然遙遠,皇城卻觸手可及。
葉佐蘭又低頭去看自己的左邊——寬敞的夯土道路旁是靜靜的城河,岸邊垂柳依依,河上波光粼粼;而城河包圍的高牆裏面,就是大寧朝的皇城了。
馬匹沿着皇城根兒一路往南行走。拐過晝夜燈火通明的角樓,轉而向東,又過了好一陣子,這才看見了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是京城之中最寬敞恢弘的道路。
它南起城南的明德門,北至皇城的南大門朱雀門,不僅貫通了大半座京城,更是大寧朝的官員們每日朝參的必經之路。
事實上,每日來往於皇城的車馬之多,甚至將皇城中鋪設的白沙細石一路帶到了朱雀大街上。每逢朔望大朝之日,朱雀門外的街道上就像是掛了一層白霜。
葉佐蘭並沒有親眼見過「朝霜」的奇觀,然而此時此刻,他卻看見一騎馬隊,朝着皇城這邊緩緩行來。
葉鍇全嘀咕了一聲,隨即翻身下馬,並且將葉佐蘭也抱下馬來。父子二人牽着馬匹站在路邊,等待着馬隊從面前經過。
藉着斗篷的遮掩,葉佐蘭悄悄地抬起頭來。他看見馬隊的前方是兩名步行僕役,其中一人打着燈籠,另一人則手牽韁繩,引導着一匹高大膘健的白馬。
白馬上坐着一位身着紫袍的中年男子。他約莫五十歲上下,頭髮花白,卻又身材高大、儀表堂堂,有着一股不怒而自威的氣勢。
在他身後,又有五六個身穿朝服的官員,全都騎着高頭大馬,華麗的馬飾發出叮噹環佩之聲。
這些人緩緩地從葉鍇全與葉佐蘭父子身邊經過,卻沒有任何一人主動與葉鍇全招呼寒暄。
而葉鍇全也只是垂首肅立,一直等到這隊人完全消失在了朱雀門裏。
「爹爹,那些人也是朝廷的官員嗎?」
葉佐蘭還在看着朱雀門的方向,小小的臉上寫滿了好奇。
「是。」葉鍇全點了點頭,卻似乎不願多說。
而這個時候,南邊又有三騎人馬慢悠悠地過來了。
這一次,葉鍇全牽起兒子的小手朝那邊迎去。那三個人顯然也看見了他們,下馬朝着這邊走來。
到了近處,葉佐蘭認出其中一位正是與父親同年的進士傅正懷。此人與父親私交甚篤,家宴飲酒盡興時,父親偶爾會將葉佐蘭叫到客人面前作詩,便是在那時匆匆見過一面。
雙方互相問候寒暄。傅正懷身旁那位淺緋色官服的男人含笑問道:「今日並非朔望大朝,葉兄怎麼就過來了?」
葉鍇全正等着這一句話,立刻笑指葉佐蘭:「小子蒙國子監祭酒大人親自策問,得以破格入讀太學,只因年紀尚幼,今日還需我這個做父親的送上一程。」
尋常人家的少年,六七歲始入小學,就算是學而有成的官家子弟,想要通過入讀太學的考試,至少也得等到十四五歲。
更不用說,根據本朝的規矩,只有五品以上官員的子嗣才有資格入讀太學院。葉鍇全只是一介正六品的都水丞,葉佐蘭能夠入讀太學而非四門館,的確是獲得了破格提拔。三位官員聞言,自然嘖嘖稱奇。
葉佐蘭站在父親身旁,寬大厚重的斗篷將他瘦小的軀體嚴嚴實實地裹住,同樣也隔絕了大人們探究的目光。
他明白,父親正期待着自己能夠落落大方地與這些大人交流。可他卻只行了禮,而後就像個靦腆害羞的普通小孩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