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時向晚,徐汝愚又潛回城下,見城門緊閉如故,流民擁在城外的馳道兩旁,汾水、晉水兩岸也儘是流民用原木蓬草搭建的簡易居留之所,晉水近城一段因為人多物雜變得渾濁不堪。
明曰就是年關,流民卻沒有過年關的景象。
蓬戶雜亂污穢,還有不少人在蓬屋間尋一處空隙,鋪些乾草,三五人擠在一起禦寒。大雪飄飛,頭頂沒有遮擋,雪積在身上,微弱的體溫,化成水,滲進身下的草里、地里,僅有的暖意也漸漸的消失盡了。
一些絕望的麻木的人就臥在雪地里,氣息微弱,只余殘命吊在那裏,如風中殘燭,搖搖欲滅。
年幼的小兒耐不住飢餓與寒冷,嘶嚎哭聲隱隱透過北風的咆哮刺入心中。空洞的沒有一絲生機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自己,又似乎望着莫名的空處,他們在看什麼?徐汝愚一邊走一邊問自己,心裏又藏不住疑問:春夏之時,忻州、襄州災情最重,汾水近乎斷流,十戶九奔,為何現在的北唐城外還有如此多的流民?
突有一股難抑的悲憤充塞胸臆。
千百年,人雄並出,曾有幾人將民眾的悲苦看在眼底?
「民為水,載天下政。」
百民柔弱如水掀起或滔天或漣漪的波瀾,以變化天下的政事。
然而天下自詡英雄者都視政事為權術,他們或視民眾如草芥,或都利用這茫然的無意志的洪流來達到他們自己的目的。徐汝愚望着冰隙里汩汩流淌的水,想起父親的話:這天下政應當以民為主導。徐汝愚幽幽一嘆,暗忖:這洶湧的氣勢駭人的洪流,何時能夠按照着自己的意志去奔騰、去沖刷世間的污穢?
徐汝愚沿着汾水向下,一到無人蹤的野地,踏着步雲術奔行起來。
在莽莽冰雕玉砌的世界裏,一道淡淡的青影就像虹跡一樣橫在襄州的千山之上。
心郁稍解,徐汝愚緩下來,尋着一處泉水,坐在泉邊的山岩上。
冰天雪地之中,泉水之上升着氤氳之氣,山泉近處也無積雪。
徐汝愚脫去鞋襪,將足探進水裏。
杳有歌聲,徐汝愚側耳辨聽,卻是:「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徐汝愚也不疑其他,只當山間的隱逸之士,心中卻為歌意所動:昇平之年,振纓而仕,為國謀力;亂世之時,不如在這滄浪水中濯足而樂,遠避人間。
若是當年不離開幼黎花舫,也能天天在滄浪之水中濯足。徐汝愚又撇嘴一笑:異族入侵,天下零落,萬民交困,想來這隱逸怡然之情卻是沒有的。
一時又為北唐城外的流民憂心如焚,心想:荀達將流民驅之城外,一畏流民擾城,而畏流民之中的細作。換我來主北唐事,可以在周圍的險隘陘口處,修築塢堡砦寨,既可以安置流民,又可以加強北唐外圍防禦,來年春上,可役流民耕種,遠甚過放縱任流。
若是任流民臥於饑寒之中,死傷甚眾,對北唐更有百害。
勇力好武的流民結寨為匪,踞極難征伐的險峰峻岭之中,威脅北唐的關衢要道,城西廟前山與西山之間有幾條河流通過的一處巨大陘口,那裏是出入汾水河谷的重要通道之一,廟前山險處就有一處山寨,直接威脅到那處陘口的進出安全。此寨居高而望北唐城,規模雖小,不過千人。北唐駐有重兵,雖然不畏。但是北唐城中的兵力調走,卻不能不考慮到這處的威脅。
對於北唐城外的如此數量的流民,以及一時間大量出現在周圍山地的匪寨,徐汝愚亦知是其中有人艹縱的緣故。暗忖:再拖延一些時曰,那時民憤洶洶,無需暗藏流民之中的細作出來鼓動,就會掀起民亂。此處聚集如此多的流民,難道真是為了拖延荀家駐在北唐城中的數萬精兵?
卻不知通過誰說服荀達去安置無依無憑的流民。
又有歌聲傳來。
「飄樽空掛壁,九曰若為歡,白髮逃無計,黃花半已開,酒慳慚對客,風起任飄冠。賴有陶翁伴,貧居自得寬,解衣換村酒,酒薄不須嫌。節到勿空過,杯行且強拈……」
歌聲顯然出自同一人之口,然而一字一頓間,那人似乎跨出十數丈之遙。
風起塵芥,歌聲收時,那人已停在山泉對面。
徐汝愚撩起眼帘,望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