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其實並沒有責怪的意思。更不會問,阿皓你為什麼來晚了。如果你早來半個時辰,結局便不是這樣的。不管是有意晚來還是被什麼事什麼人牽絆住了來晚了,他都沒有錯。他是冥國少皇,就像她是蘇國長公主,身上都擔着太多莫奈何。
墨凌隔着鮮血屍骨,隔着成陣的人群,深深看了她一眼,長嘆一聲,抱起昏死的郗道凌,飛身上了他來時騎的馬,催馬如飛。上官皓月的人,上官屠的人,慌亂地避開馬蹄,生怕避之不及馬上那個囂張鐵血的人便會催馬踏碎他們的身體一般。
竟然和他的主子一樣,即便是在神秘的冥國,他們主僕這樣勢孤,他也這般囂張無忌!
上官皓月復又抬起頭來,望住蘇淺,眸光里有一絲叫做鐵血的東西流過。她看得清楚,也十分明白他的意思:只要她點頭,他便會就此和他的皇伯伯上官大祭司撕破臉皮,憑着他帶來的數千人馬,定能護她和上官陌離開。
蘇淺沒有點頭。
她沒有點頭,是因她對冥國的各派系勢力完全陌生,不知道如果兩相碰撞會產生怎樣的化學反應,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因她和上官陌拋頭顱灑熱血。她沒點頭,亦是因為她再不想累及上官皓月,令他在勢同水火的皇家和祭司府之間的關係里更難處身。她沒點頭,更是因為上官陌的驕傲,他可以失敗,但不能在眾目睽睽下狼狽到需要另一方勢力來相救,尤其這一方勢力並不是他的友軍。
她指了指如今癱倒在地不能動彈的頭一撥刺客,道:「他們和那日刺駕的人是一夥的,你帶他們走吧。」
上官皓月微微點頭,向着禁衛軍的首領下了命令,霎時,潮水般而來的數千人又潮水般退去,帶走了死傷的幾十名刺客,動作利落乾脆,一絲痕跡也不曾留下。茫茫四野仿佛他們從沒來過一般。
這些人不是一般的軍人。蘇淺望着他們行經的地方只余幾行淺淺的腳印,眸光微深。
上官皓月眉色淡淡:「父皇叫我問皇伯伯,祭天之事,既然今年已錯過,要如何對冥國的百姓作出個說法,還請皇伯伯示下。」
蘇淺撇開臉去,不看上官屠。嘴角在背對着人的方向撇了撇。最終自己還是成了兩系爭權的棋子。她似乎有些明白,上官陌那麼面面俱到慮事百無一漏的人,為什麼卻在這裏栽了跟斗。他應該是早就料到,冥國皇帝會藉此發難,與其落入冥國皇帝手上,還不如落在他父皇手上,至少,他父皇不會對他下殺手。終究是父子,無論怎樣政見不和,無論怎樣明爭暗鬥,面對外人時還是一致槍口對外。
父子之間今日這是聯袂唱了一齣好戲,而那些喪生在烈火掌和烈火錦下的人,是這齣好戲的炮灰。上官陌卻又借着這些炮灰告訴他的父皇,若敢動她蘇淺,他不會手下留情。
上官皓月。想到他蘇淺皺了皺眉。
如果早來半個時辰,這一場仗又會激烈到什麼程度?上官屠會不會拉出他埋伏在郊野的衛隊?上官陌又會不會浮出他的勢力?三方隊伍對上,或者,還有那一支隱在暗處處處伺機殺她和上官陌的人馬,四股力量,鹿死誰手,真的就撲朔迷離了。
上官皓月是故意晚來的吧。她幾乎可以肯定。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出手,一則因為這是上官屠與上官陌父子之間的事,他不好插手,再則是他應曉得,哪怕今日斗得再激烈,祭司府的勢力也不可能一遭得瓦解,現在還不是撕破臉大幹一場的時候,只能徐而圖之。坐山觀虎鬥,坐收漁人之利,他打的是這個算盤。可能,還有一點,是他顧及了她蘇淺的安危。上官皓月對她的情意,她其實一直看得很清。
都是心思如此深沉的人。蘇淺唇角抿得益深。
但,上官皓月和上官陌,終究都是上官家這一代的兩個異類,性情淡泊,無心權利,卻又都天縱奇才,握了大權。她不知這兩人要如何用手中的權利來揮毫潑墨書寫這亂世殤歌。但至少,他們不會肆意踐踏人命。
想到此,她又安心地舒了一口氣。幸好,他們兩人手上都握住了大權。
上官屠聲音平淡:「本司自會安撫民心,不會令冥國因此陷入人心不穩的境地,賢侄回去稟告你父皇,大可不必為此事擔心。」
上官皓月對他襝衽一禮,「如此,辛苦皇伯伯。」
他不再着一語,邁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