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不明朗,臣不好多說。只這一條,郡主切不可忘。」
景辭鄭重點頭,「知道了,我都聽你的。」
他贊她一句好乖,伸手摸一摸她側臉,鼓囊囊臉頰微微泛着紅,正是女子最美的年華。
「時候不早,前殿講經就該完了,臣…………」
她搶了他的話頭,固執且霸道,「那你早去早回,可千萬好好的。」
他闃然一笑,她眼前枯敗的梅園便一瞬間亮起來,是枯木逢春,梅香再續,引人醉。
「好,都聽小滿的。」
她說:「不聽話,回來收拾你!」
春風褪去顏色,山中仍是冬。
下山時景辭與大夫人照面,大夫人雙眼通紅顯然又哭過一回。回身看山頂,微藍天際烏雲壓城,大夫人掩着嘴感嘆道:「春雷大雨,這幾日本就不宜出行。」
身邊扶着她的老嬤嬤說:「才成活的秧苗,就要遇上這樣大的雨,真是…………聽說去年冬天西北餓死不少人哪,都往京城裏涌,承安門的守衛白日裏都不敢開城門。」
大夫人雙手合十,口中叨念,「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但誰知神佛在何處,又肯不肯睜眼看看這疾苦人間。
西南戰事如火如荼,莽應龍這一回舉全國之力入侵孟養司,緬人善戰不畏死,西南勝負難定。正是局勢緊張之時,誰料到家中又出事。這一回景辭沒敢去頤壽堂湊熱鬧,窩在綴景軒聽半夏將那傳了二道的話再吐出來,「大少爺要去西南參戰,摺子已經遞上去,聖上今日在朝上嘉獎,二老爺才知道消息,真真是厲害,一絲風都不透。聖旨一下,這會子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大夫人老夫人哭成一團,二老爺唉聲嘆氣,唉…………大少爺可真是擰脾氣,平日裏瞧着最溫和不過的一個人,真干起事來,半點退路都不留,真是…………」
她的感嘆一句接一句,到最後也沒琢磨出個恰當的詞來。景辭心裏頭悶得慌,仍是要說:「橫豎去西南,自有大伯父照應着,應當無礙。只是祖母要傷心了,大哥畢竟是長孫,打小在祖母身邊長大,這情分不要說我,就是青岩也沒得比。」
「可不是嘛——」半夏一拍大腿,接得迅捷,「聽說老夫人哭得背過氣去,舌頭底下含了參片才緩過來,攬着大少爺哭了半個下午,好不容易勸好了,大夫人又暈過去,太醫如今還在頤壽堂守着呢。」
「今年開年不吉,家裏確是多事之秋。」長兄的決議她不好多言,便只問,「大哥人呢?」
半夏道:「已經回瀟湘苑了,許是臨走前,總有幾句話要交代。」愛妻幼子都已不在人世,還要交代誰呢,景辭心裏頭想着也就只有俞姨娘了,好歹是一塊兒伴着長大的人,總不能虧待了。
入夜,樹影婆娑。
他有很長一段時日不曾來過俞姨娘的院子,因她常年吃藥,這屋子便藏着一股藥香,跨過門檻,撲面而來。
她半躺在榻上,呼吸孱弱,面龐蒼白,唯有一雙杏眼清澈,望見他來,才染了笑意。「大少爺——」她掙扎着要起身行禮,被他按住了,低低道:「青柳…………」
她便要落下淚來,青柳青柳,她的姓名,似乎許久不曾被人提起。或許是從簪一朵芙蓉花,鑽進鴛鴦帳那一日期,她是誰,年歲幾何便都成煙雲。
丫鬟搬來一隻官帽椅,他便在她床前落座,沉聲說:「青柳,我就要走了。」
她的淚湧出來,正傷心着,又怕惹他不喜,忙扯了手帕去擦眼角,點頭應道:「妾身聽說了,不敢再勸少爺,只求大少爺保重身體,妾身等着大少爺凱旋迴京。」
他看着她,眼睛裏透着掙扎與悲傷,話到嘴邊,竟也不知如何開口,他並不是如此猶豫不定之人。只不過二十年過去,即便是一塊擺設一隻貓狗都難免有不舍之情,何況是人?但到底,只需頓一頓,他終是開口道:「走之前…………籽玉的遺願……你知道的,她始終放不開,她始終恨着…………」
她便都明白了,一瞬間什麼都清楚,也沒有恨,也沒有怨,她始終是卑微的,一件精巧器物或是一個解悶玩意兒,從來算不上人。
她說了些與此無關的話,「大少爺與大少奶奶自小青梅竹馬,真真叫人羨慕,我記得少爺答應過大少奶奶,三十五之前絕不納妾,可惜了…
第34章暫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