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那時候還住在古陽街,屋後是河,屋前有院。
那一回是個春末的傍晚,院裏桃花開得正好,迷濛成片,但偏偏經不住半點兒風吹,時不時就要落幾片花瓣下來。
殷無書懶洋洋地坐在樹下石桌邊喝酒,這人向來窮講究,就連喝酒也不例外,斟滿一盞後還非要順手接一瓣桃花綴在酒里,十分風騷。他自己一個人騷也就算了,還喜歡拉着剛十歲有餘的謝白一起。
他不准謝白小小年紀沾酒,就給謝白泡了一壺春茶,斟在瓷盞里是淺淺的青碧色,也裝模作樣地綴一瓣桃花。
謝白當時正看着從他屋裏翻來的藏書,掃了眼桃花瓣,沒開口。直到餘光看到殷無書喝了那盞酒,才翻了頁書,道:「我今早看見有蟲落在花上了。」
殷無書一口酒剛下肚就想直接吐出來:「……」
謝白抬頭看了眼他發綠的臉色,抿嘴笑着繼續低頭看書。
殷無書沒好氣地重新斟了一杯酒,這回不騷了,直接張口進肚,大概是想蓋過蟲子的陰影,而後才抬手輕拍了一下謝白的頭頂,道「往後有話要說別故意憋着,你才多大就會作弄人了,跟誰學的?」
謝白頭也不抬:>
殷無書想了想覺得這話十分有理無從反駁,於是便一笑置之了。
&魄被縛有何感覺?」謝白翻着書,冷不丁丟了個問題過來。
&在看什麼?」殷無書被問得一愣。
謝白舉着書在他眼前晃了晃,道:「縛魂術。」
殷無書輕輕「哦」了一聲,而後又自顧自低頭斟了酒,淺酌了兩口,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答道:「不清楚,不過肯定不會好受,畢竟這是生靈之根本。對面桃塢典當那個總拿稀奇東西騙你的洛老闆,他前些日子還被人擺了一道,沖了一下魂,吐了整三日,頭暈目眩腦嗡鳴,這兩天剛好一些,這都算輕的……可想而知再重一些有多難受。」
殷無書那時候的描述倒是跟這會兒謝白的感覺一模一樣。
不管那白色的碎片究竟是什麼,這麼簡簡單單就衝到他的根基,謝白覺得有些可笑了。聯繫自己最近身體狀況越來越反常的情況……他皺了眉有些生疑。
不會也有人在背後擺了他一道吧?
他忍着那股噁心感,皺着眉坐直身體,而後伸手打開了方几上的一方雕花木盒,木盒裏擱着幾枚老舊的銅錢。
謝白一把不多不少抓了六枚出來,反手一松,便灑在了方几上。他伸直瘦長的食中二指,靈巧地輕撥了幾下,將那些銅錢按照正反面的狀態排了個卦,而後又盯着所有的銅錢看了幾秒。
他懷裏的小黑貓已經被解了靈縛,此時正勾直了脖子看那銅錢卦,剛看兩眼,就被謝白抬手蒙住了眼,道:「亂看什麼?」
小黑貓從嗓子裏呼嚕了兩聲抗議,手腳並用地把謝白的手扒拉下來,等它再勾頭看向方幾的時候,謝白已經將那六枚銅錢重新收進了木盒裏,掩上了蓋子。
小黑貓似乎心有不甘,仰頭看他。
謝白低頭掃了它一眼,道:「行了,我也沒算出來,你看了也看不出名堂。」
銅錢卜卦還是他年紀小的時候,跟殷無書學的,只學了點皮毛,算點簡單的東西還算管用,碰到複雜的就夠嗆了。謝白曾一度懷疑殷無書是不是壓根沒有好好教他,或者說,他自己甚至都不精通卜算之類的事情。因為謝白幾乎沒見他卜算過什麼事情,好事也好壞事也好,常常是臨到頭時,才慢悠悠地給點回應。
謝白沒他那麼懶散,更何況他這狀況如果不究根源任其發展,恐怕要不了多久陰客就該換任了。
卜算這種事情,真正精通的他倒是知道一個,叫婁銜月,當初和他們一樣同住在古陽街上,是一家酒肆的老闆,殷無書常喝的酒統統都是從她那兒買的。
現在的古陽街已經成了江武市西城的古陽大道,朝代更替物是人非,他早就從那裏搬出來了,倒是桃塢典當的洛老闆和酒肆的婁銜月還住在那裏……
當然了,還有殷無書的太玄道。
謝白本打算休息一晚,等那股暈眩噁心感緩和一些,再去一趟古陽大道,讓婁銜月幫忙卜算一下是否真有人在背後作祟,如果能大致圈定出位置,那更是再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