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眉州春旱,岷江幾欲見底,田裏土地裂開了口,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卻天降此災禍,人人叫苦連天,村里以張老太爺為首,備了供品到廟中求神祈雨。\\www。qΒ許是上蒼聽見了他們的祈求,真箇兒在立秋之前降下了雨來,但這雨卻越下越大,越下越久,足足兩三個月大雨滂沱,渾似老天與他們開了個玩笑。
岷江中洪水滔天,溝滿壑平,住在低處的人家,紛紛搶救出糧米,投奔高處。到處都是水,出行靠大船小船木盆門板,張伯臨張仲微兄弟被迫輟學在家,田地被淹,張家佃農盡數遣回,全家人都無心其他,日日瞧着天上的大雨發愁,所幸張家小院地勢較高,暫無被淹之憂,倒也算不幸中的萬幸。
村中無數房屋被淹,許多人流離失所,張老太爺每日站在院門口,瞧着饑民遍野,心中難受,遂召齊全家人商議,欲開倉放糧。此提議一出,張伯臨與張仲微兄弟頭一個贊成,林依亦覺着鄉里鄉親,幫扶一把很是應該,但方氏的臉色,卻忽地變了。
楊嬸瞧着林依不解,悄聲道:「你還沒來咱們家時,老太爺也放過一回糧,結果幾間糧倉全被他老人家搬空,最後連咱們自己的口糧都無,全靠吃野菜度日。」她說完,瞧了瞧張伯臨與張仲微,又嘆道:「兩位少爺同老太爺一個脾氣,又仗義,又菩薩心腸,咱們家的糧食,怕是又保不住了。」
果然,方氏一人的反對,抵不過另三人都贊同,只得把糧倉的鑰匙交了出來。二日一早,張老太爺親自開了一間糧倉,招呼落難的鄉親們來領糧食,並放了話出去,許諾張家要連着放糧三日。有村民不信,當場質疑,張老太爺拍着胸脯,指着天道:「若我扯謊,天打雷劈。」鄉親們聽得他如此保證,歡呼雀躍,奔走相告。
到了下午,張家地壩上排起了長長的隊伍,衣不遮體的村民們在秋風中凍得瑟瑟直抖,拖着盆,端着碗,拎着口袋,站在糧倉前翹首盼着。這些人,都是平素有來往的,林依瞧着格外心酸,忙走到糧倉門口,抓起葫蘆瓢,幫着張老太爺和張氏兄弟給鄉親們分糧。
眾人忙碌了半日,晚上吃飯時,每人面前卻只有一碗堪稱米湯的稀粥,並一碟子下粥的辣醃菜。
大宋的飯食,和人一樣,分為三六九等,貧苦人家,一日三餐,只能以饘粥度日,稍微粘稠一些,像漿糊的,是饘;水色至清、米粒一個跟着一個跑的,叫粥;只有境況好的人家,才吃蒸出的撈乾飯。
洪澇前,張家中午和晚上,都是吃的撈乾飯;洪澇後,雖說為了節約糧食,少了一頓撈乾飯,但好歹有碗饘吃,今日為何卻只有稀粥?林依才從糧倉過來,心裏很清楚,張家遠還沒到喝粥的地步,這只不過是方氏無聲的抗議罷了。
張老太爺端起粥碗喝了一口,又夾了一筷子醃菜,贊了聲:「不錯,往後就是如此,多省點糧食分與鄉親們。」
方氏聽了這話,氣得不輕,手裏的一雙筷子幾欲捏斷,吃罷飯,回到房中就罵任嬸:「瞧你出的好主意,非但沒效,反倒害得咱們往後每日都要喝粥吃醃菜。」
任嬸小聲辯解道:「我以為老太爺會責備二夫人,那樣二夫人就能藉機勸他少分點糧食出去,我哪曉得他不但不怪,反倒誇讚……」計未成行,再講甚麼都是無用,方氏板着臉斥了幾句,將她遣了出去。
銀姐正在屋檐下站着看分糧,見任嬸唉聲嘆氣地出來,笑問:「怎麼,遭二夫人責罵了?」
任嬸同她到偏房坐下,愁道:「我挨罵倒不算甚麼,只是二夫人為家中糧食日夜憂心,我瞧着心疼,又沒能耐替她分憂。」
銀姐嗤道:「沒想到你還是個忠心的。」
任嬸老臉一紅,想起自己瞞着方氏做的事體不少,不好意思再作聲。銀姐看了她幾眼,道:「你要真想替二夫人分憂,我這裏倒有個法子。」
任嬸曉得她恨着方氏,料得她沒安好心,但拿人手短,少不得要接話,問她詳細。銀姐答道:「法子極簡單——倉里的糧食放在那裏,遲早要被老太爺分光,何不叫二夫人私下賣了去?」
任嬸覺着這主意確是不錯,卻又疑心,便問:「銀姨娘可是有事要我去辦?」
銀姐惱道:「把我當作甚麼人,我是見你幫我不少,想還你個人情罷了,你要是不信,就當沒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