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兩夜沒怎麼好好合眼,杜士儀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當他正沉陷在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中時,卻突然被一陣有些粗暴的推搡給驚醒了。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的他發現床頭竟是站着一個黑影,第一反應是自己仍在做夢,但下一刻,那一隻突然死死掩住了他嘴的大手,瞬間把他從夢幻拉到了現實
「杜拾遺是聰明人,想來知道即便驚動了外頭的人,總快不過我手上的刀」
見那隻手緩緩移開,又聽到耳畔傳來這樣的低語,杜士儀方才低聲問道:「你意欲何為?」
「王大尹初來乍到就四處拿人,杜拾遺不會不知道吧?」
那黑影身穿黑衣,面目在此刻昏暗的屋子裏幾乎什麼都看不出來,再加上他仿佛刻意模糊了嗓音,因而那聲音顯得嘶啞難聽,甚至不辨男女:「杜拾遺同樣奉旨而來,難道便放任此人羅織大獄陷人罪名?我不妨實話提醒一句,杜拾遺此前高義,於旁人盡皆三緘其口之際,封還了決杖流姜皎嶺外的制書,可現如今那位王大尹卻因為一份供詞,便把姜皎一併陷了進去」
「你說什麼」
杜士儀又不是神仙,哪裏知道王怡的真實目的竟是窮追猛打,不把姜皎趕盡殺絕誓不罷休。此時此刻,倒吸一口涼氣的他不知不覺聲音提高了一些,而因為這動靜,外頭立時傳來了一個聲音:「郎君可是有什麼吩咐?」
見那黑衣人渾身一震,黑暗中的那兩隻眼睛仿佛死死盯着自己,杜士儀便冷靜了一下,直到外間又重複問了一遍剛剛的問題,他這才仿佛從睡夢中驚醒似的說道:「一路上太累,說兩句夢話而已,沒事……別再一驚一乍,我繼續睡了……」
大約是聽着房中再無動靜,外間漸漸腳步聲遠去。直到這時候,杜士儀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旋即淡淡地問道:「你夤夜來見,不會是單單因為想要知會我王大尹構陷楚國公的事吧?如有事情不妨明說,用不着拐彎抹角。」
「權楚璧及李齊損率屯營兵謀逆造反,他們身為首惡自是該死,可其中有許多不過是脅從。如今王大尹興大獄嚴拷訊,羅織罪名,其中便有我的昔日恩人被陷其中。我今夜來見,自當有罪,可杜拾遺既然以剛正清直著稱,當此之際,莫非便只知道酣然高臥不成?倘若杜拾遺能夠公正明允,還清白之人清白,那異日此獄終結之日,我自當束手就擒,從律法處置」
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杜士儀聽着聽着,待明白此人是為了報恩而不惜犯險潛入杜家,他冷不丁想起當初聽過的一樁舊聞,心中不禁一動。然而,他面上卻不動聲色,依舊如同起頭那樣安然躺着,語氣平淡地問道:「你的恩人是誰?」
「杜拾遺無需問這許多。據稱王大尹秉持的意思是,此番案子權楚璧和李齊損固然罪大惡極,可他們不過無能庸碌的官宦子弟,做出這種事,焉知不是利令智昏,被人慫恿?說是夤夜斬門闖宮,拂曉自亂陣腳,因而亂兵殺此二人以首級乞降,焉知不是有人殺了他們滅口斷絕線索?可他卻根本不想想,正當長安動盪,聖人卻在東都洛陽之際,倘若這一再牽連欲興大獄,更是只會讓民心動盪,讓無數原本美滿的家庭家破人亡破家縣令,滅門令尹,更何況天子一念之間?從當年則天皇后到現在,好容易太平了十年,莫非又要讓官民百姓膽戰心驚,只覺得朝不保夕?」
此人絕非粗鄙,而是頗有見地的人
杜士儀此刻細細再看此人身形,心裏決定不如試探一二。沉默了好一會兒,他便徐徐坐起身道:「這麼說,尊駕倒是個悲天憫人的人……你說得不錯,雖則王大尹不想讓我插手,我卻也不會坐視不理。可我自己的判斷是一回事,被人脅迫又是另外一回事楚大俠以為然否?」
此話一出,他就陡然之間感覺到了一股凌厲的殺氣和壓力。不等對方開口承認或者否認,他的語氣倏然轉厲:「我之為人,你來之前應該也心中很清楚我立身處世,從來都是只憑心中意氣決心,絕不受人挾制如若你的恩人真的冤枉,你想替他陳情,那便以真面目來說話。否則,此刻你就是用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決計袖手不管,我杜十九說得到做得到」
「杜拾遺果然是一如傳聞……」低低嘆息了一聲之後,那黑影終於放下了頭上的風帽,就在床榻前單膝跪了下來,「倘若能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