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他不禁目不轉睛又端詳了起來,直到一旁傳來了低低的提醒聲,他才恍然醒悟,卻是毫無矯飾地笑着說道:「一時看出了神,觀其形,着實難得一見,卻不知道用起來如何。我親自磨墨,勞煩抻紙來!」
待到劉膠東命人上紙,顏曜卿便挽起了袖子倒水親自磨墨。他出身書法世家,從小便能辨別墨質優劣,這會兒眼見得墨池中黑色漸漸暈染開來,他不禁越發專心致志,到最後提筆蘸墨之際,他又將筆尖湊到眼前看了好一陣子,這才來到了那兩名左右抻紙的從者面前,懸腕運筆疾書。站在他身後的劉膠東見那隸書筆法猶如鐫刻,圓潤之外筆筆藏鋒,頓時嘆為觀止,等到須臾十數字書畢,他卻只聽顏曜卿朗聲念道:「總據《說文》,則下筆多礙,當去泰去甚,使輕重合宜。」
這是書寫之道,不但杜士儀聞言若有所思,其餘愛好書法之道的人,亦不禁議論了起來。而這時候,顏曜卿已是令人將這一幅字送與四座書家評判。顏氏家學淵源,儘管顏曜卿如今不到十五,書法尚未大成,但由他寫字判定墨質好壞,大多書家自然有這眼光。傳看之際,已是有人當機立斷地開口說道:「請劉閣主將此次這些墨硯攜於四方傳看!」
而顏曜卿剛剛親自試過,亦是少不得當即問價。而劉膠東見上頭權貴也有不少傳看試驗,他才要答話,卻不防身邊一從者突然上來耳語了兩句。他聞言有些狐疑地往台下一看,見果真是隨杜士儀而來的那個從者劉墨,他這才笑着對顏曜卿說道:「杜郎君說,世無卞和,則無和氏璧,寶器雖好,知音難得。顏氏家學淵源,尤以書著稱於世。別人買回去頂多是束之高閣,可對於顏氏子弟來說,卻是日常必用之物,倘若喜歡,可售以半價。而且,不是剛剛那墨錠,而是杜郎君恩師嵩山盧公所繪草堂十志墨硯一套。」
「啊!」
顏曜卿雖然年輕,可自然知道好歹。顏家固然在書家之中聲名卓著,但父親為人誣陷降階罷官,這些年賦閒家中,在達官顯貴滿地走的京城,卻算不得什麼,更不能和城南韋杜相提並論。而今天就算沒有自己,這墨質細膩,下筆紙上之時無可挑剔的好墨,也一定會博得人青睞。一時間,他張了張口想要推辭,可當聽到有人高聲詢價,劉膠東答之以二十萬錢一錠墨的時候,他立刻就陷入了兩難。
「東都張大家亦是以那樣的奇珍相易,我怎可……」
「張公並不知道那是邏沙檀琵琶,只說是胡商求字時相送之物,所以我當時亦不敢收,只是張公言說物盡其用,人盡其才,這才厚顏收下了。」
知道今次顯見大獲成功,杜士儀索性也從樓上下來了,這會兒到了場邊,聽到顏曜卿話語中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他便笑着答了一句。等人詫異地打量着自己,他便拱手道:「初次相見,顏六郎,某便是京兆杜陵杜十九。」
「啊,你便是杜十九郎!」顏曜卿面露好奇之色,盯着杜士儀直直看了好一會兒,這才一反起初登台時的年輕氣盛,有些靦腆地笑道,「我是一見好墨好硯便忘乎所以,沒想到杜十九郎這般古道熱腸。既如此,這份好意我就卻之不恭了。若是他日杜郎君有空,可前往敦化坊顏宅一會。」
「好,有機會一定前去拜訪!」
在斗寶大會上拿出了東都張旭贊口不絕的端溪石硯和王屋松煙墨,硯為杜士儀親自畫樣雕琢,墨為杜士儀親自建窯調配,其中幾方特珍之佳品,則為嵩山大隱盧鴻的親筆草堂十志,又有顏曜卿的試用讚嘆,一時間各方書家無不親自捋袖揮毫,到最後,杜士儀讓劉膠東帶去的那些端硯和墨錠全都被人搶購一空,而覷着他行跡的竇鍔竇十郎更是毫不客氣,在千寶閣門前堵了他,也是下了一筆訂單。
一時間,京兆杜十九郎儘管在豆盧貴妃壽宴之後再沒有露面,那名聲卻如日中天。這一日下午,一方樣式簡樸的回帖便送入了杜士儀手中。黃麻紙製成的帖子上,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端溪石硯,王屋松煙,能得張顛稱奇,果真名不虛傳。」
看到那落款上的無上真三字飛白,杜士儀微微一笑合上帖子,心中知道,自己讓人送去輔興坊玉真觀的那一方端硯和墨錠,玉真公主果也已經試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