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前門附近,人流慘澹,曾經的鬧市如今蕭索不堪。正在流行的大疫只是其中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則要從崇禎二年己巳之變說起。建奴幾番繞行千里,入關大掠,京畿附近乃至山東袞州、臨清,無不受兵嚴重。
只說崇禎十五年,也就是去年的那次大掠。建奴多爾袞率軍一路屠殺到了袞州,屠城六十八座,掠走百姓六十萬人,死者更是不知凡幾。許多地方被燒成白地,非二三十年功夫難以恢復。
再加上臨清這座人口過百萬的運河重鎮被屠戮一空,運河幾乎斷絕。作為南北貨運的重要樞紐落得如此地步,商業自然也就無從談起。翻過年來,到了崇禎十六年,開春沒多久便有了瘟疫,到如今已經發展到了每天都要燒化兩三百具屍體,人心惶惶,誰還有心在外走動?
李邦華乘坐着小轎,停在了空蕩蕩的街道上。他下了轎,眼前一晃,連忙用手遮陽,在左右侍從的攙扶之下總算站穩了腳。
這位老人感嘆一聲:到底年紀大了。
他是萬曆三十二年的進士,如今已經六十九歲。這一生走來,起起伏伏,早讓他看透了紅塵世事,只期盼明年能夠致仕歸家,得享天倫之樂。然而內心中的赤膽忠心,又讓他不得不在外奔走,修補這個搖搖欲墜的帝國皇朝。
「老爺,咱們到了。」一旁的長隨出聲道。
李邦華抬頭看了看酒樓匾額,寫着「好再來」三個大字。這家酒樓是年輕士子和來京商旅們喜歡的地方,一般入了官的御史不會輕易來這裏。如今行市不好,整座酒樓冷冷清清,也不見有什麼人喝酒吃飯。
小二在門口張望了許久,吃不准這些人到底是路過還是要進來用餐。直到見李邦華緩緩朝自己走來,方才大膽迎了出來:「客官老爺,可是要個雅間?」
「芙蓉閣,訂了位子的。」李家長隨上前應道。
小二滿臉堆笑,道:「老爺來得真巧,東主剛上去呢。老爺這邊走,老爺請抬腳。」
長隨甩了賞錢過去,打發小二離開,攙扶着老爺上了台階,一路走到二樓雅間。
雅間裏已經坐了一個長須男子,發色花白,看容貌也不年輕了。他待李邦華的腳步響起,便站到了門口,甫一見面便躬身到地,口中稱道:「學生見過總憲。」
總憲是都御史的尊稱。李邦華去年冬天替代了劉宗周,從南京都察院調任北京都察院,以左都御史執掌院務,是大明的正二品高官。
「太虛何必客氣。」李邦華略略點了點頭,已經算是回禮了。
兩廂分了座,李邦華做了上首,輕咳一聲,道:「太虛此番約老夫出來,所為何事啊?」
太虛是李明睿的表字。李明睿與這位總憲同是江西人,因有同鄉之誼。當初李明睿又是因李邦華舉薦,選為東宮官,任左中允一職。在盤根交錯的官場上,可謂是自己人。
「總憲三月間慰撫左良玉,真是操勞了。」李明睿見自己恩主兩鬢雪白,心中泛起一絲不忍。
「為人臣子,少不得的。」李邦華到底上了年紀,只是這麼一會,便有些疲憊。他強打起精神,道:「年紀大了,精力不濟,太虛有事還是直說吧。」
李明睿微微低頭,正要將打好的腹稿傾訴出來,突然聽到外面腳步迭起,一會兒又聽到有人拉椅子挪桌子,大聲呼喝,竟是隔壁來了一桌客人。他選在這裏與都察院總憲見面,正是不想被人知道,偏偏就有人橫插進來,讓他不由苦笑。
李邦華對一旁隨侍點了點頭。隨侍會意,去守在了門口。
李明睿這才壓低聲音道:「總憲,如今朝中有人流傳南遷之說……」
李邦華抬起眼睛,眼中已見渾濁。他盯着李明睿看了一看,直言道破:「你想上疏南遷?」
李明睿苦笑:「總憲明察秋毫。」
李邦華嘆了口氣,低聲道:「恐怕難啊。」
「我等臣子,豈能畏難而縮?」李明睿面色凜然:「如今京師玩弊久矣,聖天子只是坐困無益,不如跳出此間。一旦到了南京,數十萬義軍自然影從,何愁賊寇不滅!」
「數十萬義軍?」李邦華嘆道:「太虛這就忘了老夫為何三月間去安撫左良玉麼?論說起來,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