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左手慢慢滑向褲兜,突然,我在左兜里摸到了一個東西,小巧光滑,帶有溫度。我立馬抽出手。待我心情微微平靜的時候,我才想起那是我的手機。最近腦子太敏感脆弱了。
我確實需要打一個電話,給小周。我不相信她是被我從樓頂推了下去。
手機被捂得熱乎乎的,抓在手裏,覺得溫暖。好像攥着另一隻有溫度的手。我需要有這麼一個人在這個特殊時刻,緊緊的拉着我。
手機話筒里沒有彩鈴和嘟嘟聲,是一個男人低沉又不耐煩的說:「別打了,不在服·務區。」
什麼?我被這突然傳出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手一哆嗦,手機貼着臉頰摔到了地上,後蓋開了,電池蹦到了床底。我除了康復下地,根本沒有撿起來的可能。
不在服·務區是怎麼一回事?我不在,還是小周不在,還是我們兩個都不在?
這是一個漫長的不能再漫長的夜。我耳朵貼着左腕上的手錶,聽着它滴滴答答的聲響,那是它脈搏的跳動。白熾燈只能替我驅除一小塊的黑暗,根本驅趕不走恐懼。大塊大塊的恐懼從天花板上壓下來,將我籠罩。
27435。
數完27435下,天才有了亮光。鳥撲棱撲棱叫着從這棵枝頭跳到那棵枝頭。一有了動靜,醫院才活了過來。醫護人員推着藥車從一間病房到另一間病房,車輪嘩啦嘩啦響,車裏的藥瓶碰得叮噹叮噹響。隔壁的病號,也跟着不住的呻吟。
一個女護士粗魯的推開房門,嚷嚷:「4床叫什麼名字呀?」
終於有了活物!我像是《動物世界》裏發·情期的公獅子看到了自己心儀已久的夢中母獅一樣,眼中放光。我清清喉嚨,激動的說:「丁、丁卯。」
「丁丁卯?」護士拿着藥瓶,皺着眉毛。
我連忙解釋:「丁卯,就一個丁。」
護士白了我一樣,幫我撿起摔在地上的手機。說:「骨肽注射液,促進骨骼癒合的。」說完,她走上前,在我手背扎針。
我問:「護士,能問你個問題嗎?」
「嗯。」
「這個醫院真的只有114這一間是在陰面嗎?」
「是呀。」護士回答的很從容,看來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
「為什麼?」
護士收起藥品托盤,把多餘的膠布粘到自己的袖子上。「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建築師,哪裏懂這些。」護士收拾完器材,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她說:「也許,這個房間比較特殊,反正我們有事沒事的時候,都不愛到這個房間裏來。感覺怪怪的,陰森森的。」
連醫院的人都覺得這個房間不對勁!
「你沒有什麼家屬陪同嗎?」護士又問。
「有!」隨即又說:「哦,不,沒有。」
護士顧不得跟我聊天,她丟下一句:「挺可憐的哦。」
「護士!我想知道我得多久才能下床?」
「傷筋動骨一百天,等着吧。」
一百天?正好驗證了訃告的全部內容。在醫院裏待到「不治」為止。這樣下去,我之前做的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
護士退出房間的時候,隨手一帶,兩扇門用力的磕到一起。我抬頭看,隔着門上鑲的玻璃,護士原本不算細緻的臉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成了紙糊的,煞白煞白的,有些沒扽平的地方,窩出一塊一塊的褶皺。眉毛和眼睛是毛筆勾勒出來的,顯得很小。嘴畫得像兩瓣橫置的桃花。臉上打了很濃的腮紅。她貼近玻璃,嘴一張一歙,重複說着什麼。
看不見舌頭,嘴裏只是一條黑糊糊的縫兒,像是說:你走出去了。
我數數字的個數,6個,不是「你走出去了。」
風吹着她的白大褂,嘩啦嘩啦響,像翻一本厚厚的大書。她棗子大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我。那麼一個墨點,沒有眼白,卻看得清我的恐懼。
護士又張嘴說了一遍,這次我看明白了。她笑着說:你、走、不、出、去、了。
再看的時候,護士走了。她的任務只是借打針的空當,跟我說這句最重要的話。窗戶上只有一塊油斑,亮晶晶的,是什麼人的掌紋。手掌很大,只有四根粗壯手指,叉得很寬。
走不出去了。我安好手機電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