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呂元丈,尚不如我。」
德川吉宗以下諸人的心情,就像是享保十七年的那個夏日,方才晴,片刻便雨,隨後就雪,從二虎競食到陽謀恐嚇,一個又一個的希望生出,又一下下破滅,心情實在難以明說。
一片絕望中,青木昆陽又想到了一件事,出了一個「餿」主意。
「將軍殿下,長崎之西善三郎曾於荷蘭人處借閱了一本書,名為《kunstwoordenboek》,大意是學術詞典。其中詞彙,晦澀難懂,都是一些南蠻學問的專業詞彙。」
「此書詞彙難懂,料劉鈺也未必懂荷蘭文。何不從這本書上抄寫一些文字?有些文字冗長,便是荷蘭人也不認得,尤其是學術詞彙,非這些經商的荷蘭人所能懂。」
「便將此書中,摘抄一些冗長詞彙,胡亂編出一封信。」
「我雖不才,卻也知其中的分類,有法令、國際法、海戰條目。雖不知那些詞彙意思,但從這些條目中挑選一些,亦可以假亂真。」
「劉鈺若得此信,必不認得。心中生疑,多半會回唐國,找荷蘭人翻譯。然而,荷蘭通商者,必不認得這些冗長的學術詞彙。自難翻譯。」
「偶爾有一兩個能認出的,也和國際法、海洋、法令、海戰有關。若此,劉鈺便可能更加疑心。」
「荷蘭風說書,亦多有言與唐國不慕,想來唐國亦難有懂荷蘭語的。況且唐國方才禁教不久,其國所會的,多半都是南蠻切支丹教的教語,不與荷蘭相通。劉鈺就算有學問,也多半懂的是切支丹教教語,若西班牙、葡萄牙語。」
「我亦知此辦法不好,可如今也實在沒有其餘的辦法了。是否實行,還請殿下定奪。」
這主意簡直是餿到不能再餿,的確,西洋文字若是不認得的去看,定會一頭霧水。尤其是一些特殊的專業詞彙,更可能是完全看不懂。
但要是能找對辭典的分類,專挑一些海戰、海洋、貿易有關的內容,就算能找人翻譯出來一兩個,反倒更容易叫人起疑。
一時間也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大岡忠相道:「此荷蘭書信,只可叫劉鈺一撇,不可叫其所得。他縱技藝超群,也只能記住幾行字,一閃而過。日後臨摹,找人翻譯,只要故意讓他看的那幾行文字是關於貿易、海戰的專業詞彙便可。」
將這個漏洞補上,德川吉宗猶豫了一陣,終於做出了決定。
一邊迅速派人前往長崎,急招荷蘭商館的人來江戶,儘快將借荷蘭水軍的意圖傳達出去。
一邊就要派人去和劉鈺接洽,儘可能完成大岡忠相的構想。
兩日後,兩天兩夜沒睡的青木昆陽,偽造了一封他自己都不懂的荷蘭人書信,又仿造了一份荷蘭風說書。
快馬派出小船,告訴劉鈺,並沒有會戰於浦賀的想法。
若劉鈺有心談判,則在三浦會談,幕府將軍號稱相信劉鈺的仁義,所以不會派出軍隊,如果劉鈺還不相信,談判地點可以在劉鈺的軍艦上。
談判的人選,這是不用提的,自有制度。
既是和唐國人談,免不得又要爭仁義之類的詞彙,這正使,再無第二人。
必須是聖堂大學頭、類似於天朝的國子監祭酒、日本的儒學精神領袖、頗類衍聖公一族的林家人,林信充。
江戶是有聖堂的,還掛有炎黃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等人的畫像,執筆的是繪過《長恨歌圖》的狩野山雪,當年劉鈺去江戶的時候還去聖堂看過堯舜禹湯的畫像——他當時好奇,想去看看是不是如滿清那般有想像力把孔夫子剃了月代頭,結果看到了崇禎九年,朝鮮使者的畫贊詩,用的是漢語,寫的還不錯,就是這個時間點朝鮮人往江戶跑的挺勤就挺讓劉鈺驚奇的。
正使沒有第二人選,則副使也無第二人選,必是此時的江戶町奉行大岡忠相。
其餘如青木昆陽等儒生,亦隨行前往。
劉鈺自覺這時候陸戰隊全都不在船上,水手們下了船也搞不出好看的儀仗。
軍官生全下船倒是好看,卻又怕鬼子搞什麼陰謀詭計,把他苦心培養的這點軍官生全報銷在了岸上,索性擺了個架子,叫人乘船迎接,就把談判地點放在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