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問題,劉鈺在國內,唯唯諾諾;在南洋,重拳出擊。
在大順內部,劉鈺是一點不敢動土地問題的,而起也根本動不了。
這就像是一群狼是分配肉,絕大多數官員都是地主,這種情況下動地主的利益,就算劉鈺嫌自己活得長了,皇帝還想着讓給大順再續幾年呢。
當年的口號從一開始的「均田免糧」,到後來的「保天下」,歸根結底還是大順這邊和地主階級妥協了。以至於華北地區大量的自耕農,而南方依舊是大地主莊園經濟。
但在南洋,那就不一樣了。
凡在南洋有土地利益的,在朝里連個屁都放不出來,朝中也根本沒有代言人。
皇帝想要南洋的利益,要的不是土地稅和人頭稅,而是想要咖啡、白糖、香料這些東西,賣到歐洲換銀子。
所以朝中應該不會對巴達維亞的土地政策予以討論。
只要能在西爪哇等接盤荷蘭的地區,完成土改,以爪哇的農業條件,肯定是能給皇帝內帑帶來足夠利益的。
農民種咖啡,和朝廷壟斷着咖啡的銷售渠道,那錢當然還是朝廷賺大頭。這是很簡單的道理。
牛二等人倒也不是什麼有遠大理想、濟天下之貧苦、救天下之百姓的人,但凡是人便有追求。
既追求升官,所謂不唯書、不唯實、只唯上的大環境下,牛二在爪哇也沒有什麼利益糾葛,當地也沒有錯綜複雜的關係,只要知道「唯上」,那就敢大刀闊斧地干幾票大的。
最後的囑託,牛二牢牢記在了心裏。
又想着自己做爪哇都督的事,看來八成是穩了。要不然施恩於巴達維亞華人這樣的事,也輪不到他做。
「殿下、鯨侯,屬下都記下了。若朝廷真委我為爪哇假都督,我定會盡力做好。」
之前劉鈺就跟他說過,讓他放心大膽去做,出了事他兜着。有這麼一句話,牛二更是放了心。
次日一早,歸義軍仍舊留在勿加泗整頓休息,暫時放了些假,讓他們在這小城中消費一番。這些人在山裏窮的久了,而且還是有錢也沒處花的地方,如今得了錢,自是要好好消費一番。
他們也沒多想為什麼朝廷不讓他們進巴達維亞,偶爾有人提及當年在蔗部糖廠的舊事仇恨,又想着剛剛被朝廷「招安」,還是老實一段時間的好。待到將來若有機會,再報復便是。
歸義軍暫時休整,到了南洋基本沒打過仗、仿佛來南洋武裝遊行般的陸戰隊,在勿加泗外集結整隊完畢。
城中負隅頑抗的荷蘭人只困守在幾處孤堡里,並沒有指望依靠這點兵力防守整個巴達維亞。即便還有尚未攻下的堡壘,但入城已無任何的阻礙。
隊列整齊的隊伍,高奏戰鼓,以正常行軍的速度慢慢抵達了巴達維亞。
城門口處的荷蘭人已經撤走,在城中起事的市民們一路奔到了城門口處,夾道歡迎。
劉鈺準備忽悠朝廷的所謂「海外遺民,聞天兵至,皆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場景,終於出現了。
只是這樣的出現,實在有些陰暗。
政治是骯髒的。
與道德一點沾不上邊。
所以,做好事不留名、默默守護、為別人好卻不讓別人感覺到這種道德高尚的事,在此時骯髒的政治里,千萬別做。
紅溪慘案被劉鈺借大順的國力化解於無形,得來的卻是城中華人對荷蘭人的認可,覺得荷蘭人的統治還挺講道理的。
明明荷蘭人已經不敢屠殺了,卻唆使城中華人起事,造成城中華人與荷蘭人的激烈矛盾,於是大順軍入城的時候,竟出現了夾道歡迎的場景。
兩千年前的墨子,就說過類似的道理。
你愛一個人,就默默地給他蓋被子,不要吵醒他;你想用一個人,就在給他蓋被子的時候悄悄碰醒她,讓她知道是你給他蓋的被子。
愛和用的區別,大致便是如此。
紅溪慘案如果發生,大順這一次下南洋,必然是華人振奮,盼星星盼月亮一般。
可既然當初劉鈺選擇了用爪哇的「民心」,換錫蘭,如今便也只能用這種略微骯髒一點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