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求人販子的年輕人姓張,賤名皮綆,是個典型的黃淮貧苦百姓。
所謂典型,便是與別處大大不同的。窮,這算不上典型,別處也有窮人。
別處有句話講,叫破屋值萬貫。但對黃淮泛濫區的典型窮苦百姓來說,破屋一點都不值錢。
他們渾身上下,全家老小,最值錢的東西,是個「地基」,大概可以理解為宅基地。
經常發水,房子這個概念並不持久。
但是,歷代老祖宗留下的祖屋,一定是建在壩埂子高台上的。
今年填填土,明年被沖了。後年再填土。大後年再被沖。
就是,地面建築建了也是白費,經常被水沖。再說也蓋不起好的。
但是,地下填起來的地基,尋常大水也很難徹底衝垮。
這就算是傳家寶了。問問黃淮區的百姓,傳家寶是啥?必然就是自己家的老宅子,而且不是說老宅子的地面建築,而是下面的基石。
說值錢?其實一點都不值錢。
說不值錢?沒有這玩意兒,連蓋個房子都難,今天有明天沖的。
除此之外,張皮綆還有什麼?
大概,除了欠主家的債的借據之外,便什麼都沒有了。
他這媳婦,是之前父母還在的時候,用他妹妹換的。妹妹換老婆、順便妹妹還是自己的大舅哥家的嫂子。孩子管他妹妹叫姑姑也成,叫舅媽也行,隨便叫。
哦,對了,張皮綆家裏還有一條破船。這也是黃淮區每家必備的東西。一旦發水,還能坐着小船活命呢。
後世常流行的一種說法,叫你窮是因為你懶。這句話放在張皮綆身上還真不合適。
他一點都不懶。
可依舊窮。
不但窮,而且還欠一屁股債。
眼看已經還不上了。
自己家裏祖傳下的那點地,打不了多少糧食。那就得租別人的地。
租地,就得交租子。
交租還不算完,這年月,租地都得「卷」。
別人租地,有每個月要請主家吃頓飯的,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一年幾次次。或者家裏有媳婦比較漂亮的,請主家睡一睡,嘗嘗鮮。
張皮綆一來不想把媳婦讓主家嘗鮮、二來他媳婦也不咋好看主家也沒啥意願。所以他屬於那種非常典型的「農奴」。
主家家裏有什麼活,他需要去勞作。比如挖挖水渠、修修圍牆、修修壩埂子之類。
若有志氣,只說什麼咱倆是租賃關係,你我是平等的,我憑啥要無償給你幹活?那有志氣當然是好的,但可以選擇餓死。
地里產的那點東西根本不夠吃,不租地也根本活不下去。
張皮綆這樣的人,其實不怕大災,怕小災。
大災還好,朝廷會賑濟。自從大順得了天下之後,在賑災問題上出的錢,確實比前朝多了許多,畢竟大順知道有災不賑的後果。
真要是大災,有了賑濟,至少也還餓不死。甚至不算利息的話,欠的債還能比平時年頭少點。
怕就怕那種小災。
朝廷又不賑濟,完後地方官還得徵發勞役去幹活。徵發勞役是要脫層皮的,這一點和黃河運河地區又不一樣。
黃運地區,理論上朝廷要貫徹一條鞭法,也就是「募役」,花錢僱人干一些水利工程。
其實朝廷給的,是一個月二兩銀子。但到了地方之後,也就剩下一人一兩二三錢。
而那裏的土地兼併還沒到非常嚴重的地步,是以比如一家普通小農家庭,被攤派了這個活,正趕上農忙時候,知道去幹活肯定賠死。
於是地方上也默許:點了你的徭役,你可以花錢僱人去干。一個月一兩二,你不願意干,自由比你還窮的人願意干,你自找人就是了。
但張皮綆在的這地方,還不是黃河、淮河這樣的大河區。而是一條不大不小的河。
朝廷是不可能走中央財政撥款搞這條河的水利工程的,說句不好聽的,就戶政府收那幾個錢,維護黃河和運河都不怎麼夠,怎麼可能撥錢修什麼根本沒什麼名氣的射陽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