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深沉的號子聲中,一艘漕船靠上了河陰倉碼頭。
力工們立刻忙活了起來,將船艙內的糧食卸下,運入庫內。
「『雲帆轉遼海,粳稻來東吳。』這一批吳地粳稻,來得可不容易啊。」倉督腆着個大肚子,匆匆忙忙下了城頭,哈哈笑道。
有唐一代,有關水稻的唐詩很多,十有八九指的是粳稻。
唐代宗時,關中一年收粳稻二百多萬石——以畝收兩石來算的話,也就一萬頃,百萬畝,播種面積其實不大。
唐與吐蕃會盟,蘭州也生產粳稻。
東吳地方,粳稻也很有名。
真是奇了怪了,就沒其他稻種了嗎?
不過沒關係,物以稀為貴。河陰倉只是一個中轉倉庫,這些粳稻最終都會運進含嘉倉城,倉督家也安在洛陽,自己其實也是京官的一員,逢年過節發俸祿時,如果能得一些粳稻,取代那些早吃膩了粟米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這粳稻怎麼來的?」有人問道。
倉督看了眼問話之人,是自己本家族弟。
這年頭做官,說實話都喜歡提攜鄉黨或親戚。沒別的原因,用起來放心,哪怕能力不足,只能幹個低等的雜役,那也是自己人,很多不方便做的事情都可以交給他來辦。再者,你發達了不幫助鄉黨親戚,回鄉探親時脊梁骨都要被人戳塌了。
「海運至無棣,再水運而回。」倉督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這個族弟辦事不太利索,還有小偷小摸的毛病,若非他爹娘當年照拂過自己,抹不開情面,早讓他滾回老家了。
「那也不近啊,還不如走漕渠、汴水運來京城呢。」
「你懂什麼?」倉督哼了一聲,道:「漕運有漕運的好處,海運有海運的便利,不可偏廢。聖人喜歡海運,底下就有幸臣揣摩上意,哄他老人家高興,以冀升官。」
「原來如此,我說呢。」
兩人說話聲音不大,但不防從船艙內走出來個朱袍官員,身後還跟着五六個朱袍、綠袍,頓時嚇了一跳。
領頭那人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翹起,也沒說什麼,輕捷地跳上棧橋,向岸上行去。
其他幾位官員也沒說什麼,只有一兩個性情外露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嘖嘖兩聲後離去。
倉督額頭滲汗,下意識覺得新娶的第三房小妾不保,剛許了人家的女兒也要被抓進掖庭局洗衣了。
碼頭力工們仍在一絲不苟地搬卸着貨物,間或說笑幾句,完全沒注意這邊的情形。
倉督族弟臉色發白,半晌後才道:「四哥,要不逃……」
倉督甩了他一個耳光,罵道:「我爹當年跟着聖人出生入死,陳許大戰拼掉了王重師兩個親兵,聖人最念舊情了,怕個屁,趕緊幹活。今年最後一批海運漕糧了,別出岔子。」
「好。」族弟飛快離去。
倉督嘆了口氣。
確實很可能是最後一批漕糧了,但未必是最後一批物資。
這些年,九月下旬開始,就有產自遼東的各類物資運抵河北各港口,然後經永濟渠、黃河水運至河陰,再溯伊水而上,輸入洛陽。
就在昨天,倉中還儲備了一批鹹魚干、肉脯,幾乎把地下冰窖給填滿了。在運河封凍之前,這類物資的運輸根本不可能斷,已經形成一個成熟的運輸季了。
接下來得加把勁,免得被人揪小辮子,特別是在他大嘴巴胡咧咧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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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崇韜住進了河陰驛之內。
想起方才河陰倉見到的那個胖子倉督,不由哂笑。
嚇唬嚇唬他得了,那熊樣估計尿褲子了吧?唔,最近幾年去西域住兔子洞的人確實多了點,難怪他那麼害怕。
話說海運糧食,一直是郭崇韜極力推行的事情。
作為淮海道轉運使,他不但要轉運本道的稅糧,有時候還要轉運江南、遼東運過來的糧食,收儲之後,統一通過黃河水運至洛陽。
倒不是想拍聖人馬屁什麼的,他的性格不容許他做這些事情,總覺得靠揣摩上意、溜須拍馬升官上去不是那麼回事。我就是我,該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