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夫人雖然主持印坊多年,但她對讀書的興趣卻不濃。河東印坊主要承接的也是中原士大夫的著作,對西域了解有限。
她對安息的了解,遠不如對安世高的了解。
於是,對安世高的了解也就變成了對安息的模糊印象。
「那這一戰恐怕在所難免。」
「為何?」一提到交戰,荀彧的夫人唐氏就莫名的緊張,臉色都變了。
「安世高傳浮屠道,而天子非常不喜歡浮屠道。不久前,天子還在甘陵下了一道命令:討論研讀浮屠道尚可,信奉浮屠道,則要交出所有家產,效浮屠道故事,托缽乞食,否則便是信奉邪道。」
唐氏吃了一驚。「這可有些矯枉過正。」
唐夫人瞅了唐氏一眼,笑笑。「信浮屠道者尚眾生平等,人與畜生無異,無君無父,不配婚,不生子,你覺得可行嗎?」
唐氏臉色連變了幾變,發怒道:「不婚配,不生子,竟然有如此荒唐的道法?若人人都不生子,家族豈不絕嗣,這偌大的產業……功業又傳給誰?」
唐夫人忍着笑,點頭道。「你說得有理,這簡直是胡說八道。」
唐氏自知說出了真心話,讓唐夫人見笑了。雖是自家親戚,多少也有些尷尬。
「堂上坐吧,我讓人去告知文若。」
「不必了,我今天有時間,可以慢慢等他。」唐夫人擺擺手,挽着唐氏的手上堂。「今天帶了些東西來,讓你開開眼。」
唐氏陪笑,一起上堂落座。她雖說與唐夫人年齡相當,但與唐夫人主持印坊不同,她很少出門,見識有限,遠不如唐夫人眼界開闊,對外面的事知之有限。
上了酒食,唐夫人取出一捲圖畫來,攤在桌上。
唐氏看了一眼。「洛陽圖卷?」
這樣的圖卷,她在荀彧書房裏見過,更見荀彧多次翻看,一看就嘆息不止。
「新的,還沒印,我拿了一卷副本來,讓你們開開眼。」
「袁術將這事交給你了?」
「我靠得近,方便些。再說了,論印製這種圖卷,我們的匠師手藝天下為冠。由我們來印製,可以做成珍品傳世,而不僅僅是現在看一看。」
唐氏沒吭聲。
《洛陽圖卷》針對的就是不守禮法的大族,被繪在上面的家族恨之入骨,只是敢怒不敢言罷了。如今唐夫人不僅要印,還要印成珍品、傳世之物,不知道多少人要在背地裏戳她的脊梁骨。
但這樣的話,她不敢勸,只能等荀彧來勸。
兩人鋪開圖卷,根據上面標註的文字,找到一家又一家的宅院,也搞明白了這些宅院違制的原因。
看着這一個個或陌生或熟悉的宅院和名字,唐氏心中越發不安。
這些人要麼是傳承百年的權貴,要麼是天下景仰的名門,哪一個都不好惹。
——
傍晚的時候,荀彧回來了。
衣擺和腳上全是泥。
唐氏一見,連忙迎了上去,一邊命人取來乾淨的衣服和鞋供荀彧更換,一邊將唐夫人來的消息簡捷的通報荀彧。
荀彧聽完,點了點頭,似乎早有準備。
上了堂,喝了一杯涼茶,坐下翻看唐夫人帶來的圖卷。
他的臉色很平靜,並沒有像唐氏擔心的那樣生氣,只是最後掩卷的時候嘆了一口氣,神情有些失落。
「想不到意外有這麼多人明知故犯,禮法早就成為虛文。」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唐夫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倚着牆壁,嗑着西瓜子。
荀彧想了想,自嘲地笑道:「應該是不想知道。這些宅院都擺在明處,真想看,又怎麼可能看不到。」
他頓了頓,又道:「但是不繪成圖卷,我着實沒想到會有這麼多。」
「聽袁術說,這只是證據確鑿的。真按禮法來,十倍不止,那可就真是這一輩子都畫不完了。」
唐夫人將手中里的瓜子殼扔進一旁的廢紙簍里,拍了拍手。「大儒們訂了那麼多規矩,結果違制的這麼多,連他們自己都無法倖免,算不算張網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