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陸橋,通過升降平台,在進入新一輪的盤山隧道前,顧紅蝶便按照司機的要求拉下車窗簾布,車內霎時陰暗一片,只剩下儀錶盤些微黯光。文字谷 www.wenzigu.com
不用司機提醒,顧紅蝶也不會觸碰帘布哪怕一下,她從小在軍區大院長大,在祖父膝頭上玩耍時,她就對一系列軍事名詞耳熟能詳,識字起,她便曉得家裏有些地方,特別是父親的書房,永遠是上鎖的,正如此刻車窗外的事物。
履帶隆隆碾過石板路面,釘了鋼掌的高筒軍靴踏過時會有清脆的「喀喀」聲。顧紅蝶低着頭,心懷忐忑,她並不是要去哪裏感到畏懼,而是單純對前途感到猶疑。她是一個優秀的歷史系學生,一個歷史人,總會不自覺地把個人命運與整體前途聯繫到一起,再偉大的個體也無法阻擋時代的滾滾洪流。倘若說她從這四年的史學高等教育中悟出了什麼,煉成一句話,那就是:前世之事,後人不師。
吉普停下過很多次,顧紅蝶根據司機要求,有時要拉下帘布,然後一束光便會照到她臉上。不管檢查哨軍官戴什麼顏色大檐帽,皆會認真且冷漠地核驗過顧紅蝶身份,在他們身後,簇擁着穿灰色過膝軍大衣的持槍士兵。
在這種距離里,80式能射穿6毫米鋼板,用徹甲彈頭就是13毫米,但也就是這個距離了。顧紅蝶手交疊在小腹上,靜靜地審視着士兵手中的無殼彈步槍。
吉普在盤山隧道里花費了更長時間,當引擎熄火、車窗外寂靜無聲時,顧紅蝶仍然不急於打開車門。
「到達目的地,您可以下車了,將軍在等您。」司機開口道。
顧紅蝶微微驚訝道:「父親?他現在不應該在統帥部嗎?」
司機沉默以對。
顧紅蝶立時明白,面色凝重了幾分,輕聲說了句:「辛苦」,隨後手動解鎖車門,披着斗篷走下。
空氣涼沁沁的,沒有人造太陽,只有嵌在岩壁中的大功率工業燈。歪斜且漫長的黑影倒掛於肅立衛兵身前,蹲伏着的軍犬看到有陌生人接近,旋即弓背站起,警惕地盯着顧紅蝶。
顧紅蝶沒有動,直到一名帽檐絞銀絲的高大軍官走近,交給她一份貼有統帥部鷹徽的特別通行證,她才亦步亦趨地跟在軍官後頭,進入到這個她完全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軍事禁區。
一個值得她父親停留的地方。
「我母親呢?」雖然不該發問,但心中愈發不安的顧紅蝶還是忍不住問道。
這個軍銜為少校的軍官回答道:「您母親非常安全,已經轉移至國防部防禦工事。」
「全面戰爭爆發了嗎?」顧紅蝶動了動喉嚨,吐了口長氣,問道。
軍官並未回答,在檢查哨卡前與值勤士官握手,後者「啪」地一下雙腿併攏,靴跟跺地,敬禮大喊道:「明白!保證完成任務!」
士兵們目不斜視,仿佛顧紅蝶毫不存在,他們的視線恍如實質,像激光射線般擦着顧紅蝶身體過去,到此時,軍官才回答了她的問題。
「鑑於目前形勢,我無法回答您的問題。」
軍官為顧紅蝶拉開了眼前與岩壁渾然一體建築的防爆門,說道:「您最好直接問將軍。」
建築內燈火通明,許多與顧紅蝶年歲仿佛的青年軍官在飛快穿梭,長筒皮靴踏在木板地上「砰砰」響,門開門閉的剎那間,顧紅蝶瞧見了計算機控制中心、爭論中的參謀人員、掛起來的高精度地圖……
只有一個房門前,站着兩名衛兵。
軍官「篤篤」敲響了房門,輕聲道:「將軍,我是劉副官,小姐到了。」
「進。」
經過了無數道關卡,房門在身後閉上,顧紅蝶現在終於見到她的父親。
顧緒春,中將、總參一部部長,復興軍實際的掌控者之一。
「爸爸,是核戰爭爆發了嗎?」顧紅蝶看着那個背對她、立於大幅世界地圖前的男人說道。
「快了。」男人轉過身來,摘下絞了金絲的大檐帽,擱在桌上。這個臉龐半沉在燈影里的將軍有着一雙狹長的伏犀眼,微微抬頭間,讓人又覺得眼與眼之間並不對稱,右眼外眥角向下撇去,再看去,瞳仁毫無神光。
海蘭江上的日與夜 第49章、七丘之城(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