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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之檁不是第一次來宗祠,但第一次跟這個名義上的嫡姐一起進來。
他在路上就早早告誡自己要穩得住,不能讓人看輕了去。
但沒想到到了宗祠後,邊上的人只顧自自己燒佛經。
芍藥帶人早已拿到宗祠的四十本厚疊疊佛經抄本燒了老久,如今也才燒了一半。
他年少,心性不夠,最終沒忍住,「這便是這些時日你跟謝明月在潛樓做的事?」
明謹沒看他,白皙手指捻着一張張紙往火盆里放,卻道:「她的字丑,怕污了祖先的眼,怪到我身上,只讓她先練字。」
嫌棄得端方自持,天然正經。
謝之檁愣了下,卻能品出幾分她對後者的熟稔跟疼寵。
他皺眉,淡淡道:「她的字是極丑。」
然後他就不知道說什麼了,跟這位嫡姐,他有天然不可親近的緣由。
不管是利益,還是情感。
但談爭鬥跟手段,他有自知之明,他不是對手,起碼現在絕不是。
談親情,更是滑稽。
他更明白對方一出生就站在高處,這一生都不必低頭看自己是否能夠得着那位置。
只要她不死,謝家嫡脈依舊是她的天下。
天生有嚴苛禮法庇護,還有....
「父親從未厭棄過你,一切都只是假象。」他咬牙,嫉妒到極致,也心中極度不平,語氣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今天這一切,其實是他讓三叔配合你所做吧,就為了替你擺平家裏的障礙。」
他還未說完,得明謹偏頭掃了一眼。
像在看一個傻子。
「好好一個兒郎,年紀也不小了,怎想事這麼感情用事。」
「他是一個心機多深沉薄涼冷血無情的人你不知道麼?」
「但凡手段,必為權衡利弊,你瞧着我今日威風,卻不知是拿着雞毛當令箭,故意讓祖母不舒坦罷了,也為了在你們這些小孩子面前顯擺面子,不過目前看起來效果不錯。」
她淡淡的目光滑過他,似笑非笑,但謝之檁表情都沒能收住,微微質問:「你怎麼能如此說父親,你....」
「我從小跟他對罵不知多少次,還拿花瓶砸過他,到最後他也沒捨得打我,是不是很嫉妒?」
謝之檁臉色鐵青了。
明謹轉過臉,繼續燒紙,聲音比表情還淡,「別拿你與他的干係來找我麻煩,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不承擔後果,而我與他之間的,謝家也沒人能干涉,包括你。」
她的高傲跟冷漠,仿佛在這宗祠才露了冰山一角。
此前哪怕在主屋對峙衝突,她也向來不改端方氣度。
「謝明謹!」謝之檁那俊俏小臉蛋氣急之下才真正像他這個年紀的少年人,因克制,也不知用何等言語去攻訐明謹,只能森森看明謹一眼,帶着厭憎氣惱轉身欲走。
「謝之檁。」
忽被喚住。
「明月是小姑娘,可以只看看表面規矩,引以為戒,但你不一樣。」
「今天看到聽到的,我希望你明白它真正的意義。」
謝之檁頓足,忍不住回身去看她,卻只看到燃燒佛經書頁飛灰而起的煙在她身旁縈繞,灰與白,籠罩眉眼,渲染皮囊輪廓,將她跟那大片仿若數不盡的森嚴牌位們交融在一起。
宗祠的森嚴莊重像是地獄裏呼嘯而出的刑場。
那一時,年紀輕輕的他竟無端覺得這位風華正茂的嫡姐身上有超脫於人間的暮氣。
他慕然有些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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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瀝帶着疲憊,也沒回自己院休息,問了明謹所在,來了宗祠,只見到熱氣已滅但半盆滿的火盆灰燼。
明謹在宗祠邊上的茶亭。
看着陽光明堂,一身清淨,讓人望之悅目,洗去疲乏。
這才是我謝家嫡女該有的樣子。
一見面,謝瀝先喝茶,緩了心口積累的鬱氣,再朝不喝茶只替他煮茶的明謹看去,斟酌一二,還是將此前壓着的疑問道出:「你父親與你密信通知今日動手?」
「怎會。」
「那你今日怎忽然發作....」
畢十一真不是他能調配得動的,前者屬於暗衛,暗衛只屬於嫡脈。
「可能是了解他吧....」明謹嘆氣,「尚不知父親大人放我出來作甚,但猜測主因在都城,要去的也該是都城,偏
要我在烏靈逗留,要麼是拿我給祖母尋開心,就是反過來拿她給我尋開心。」
謝瀝總覺得自家侄女言語不是一般銳利深刻,總能入木三分。
就是聽着膈應人。
是了,這位嫡女也就是對自己極厭憎極致之人,端方風儀才會有所損傷。
且她也不計較這點損傷,無所謂虛偽遮掩——之前老夫人巔峰時都不願意遮掩,現在就更不必了。
不過他都懷疑四年前他大哥是因為被自己女兒給擠兌太傷了才怒而遣送別莊的。
明謹也沒留意謝瀝暗自腹誹,只保留面上的嘆然,繼續婉婉道:「他向來不做無謂之事,既放祖母派人害我,又放我回烏靈,早知道我脾氣,來往向來公道,總會出手回敬。一邊是女兒,一邊是母親,他總得控制局面,所以我猜想這邊早有佈局。而東家這些年行事過於輕狂,於謝家本無益,若是他遠在都城無所知,三叔您也會上報的。既知曉,又不是沒有能力管束,既真的不管,那就是刻意放縱,養肥他們的貪婪,放大東家的罪名,替代謝家承擔東陽郡案,堵住政敵們的嘴,也將祖母摘出來,將案子結成鐵案,保證謝家名望不至於虧損太重,於他官途也不會有太大影響,算來算去,那位表小姐的生辰禮是個動手的好日子。」
「至於我跟祖母的事,左右不會死人,誰勝負於他都不相干,不過只要我贏,於家族利益就不會有損傷。」
她好像篤定謝遠會選擇站在自己這邊,也篤定謝遠知道自己會贏。
父女之間太了解對方了。
「我若說錯了,三叔指點就是,何必這般看我。」
謝瀝表情有些沉重,似嘆又感:「你若是兒郎....」
「我若是兒郎,父親怕是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