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1章 換牌匾

    北楚建武四年,二月初七,南京。

    「你是說晉王回南京了嗎?」

    「是,昨日就進城了,並未大張旗鼓,所以城內許多人都不知道。」

    「行轅被燒了,晉王住在何處?」

    「巡撫衙門……」

    柳如是聞言,愣了一下,本就黯淡的表情中又添了一抹哀婉。

    她好不容易從床上支起病體,往屋外走去。

    如今她已從雅典恢麗的錢府園林搬了出來,住在桃葉渡附近的一個二進的小院中。

    因為錢府已經被抄沒了。

    連帶着錢謙益為她蓋的那座絳雲樓,也被官府收繳。包括裏面那些費心收集而來的萬卷書籍,以及金石古玩,秦漢的鼎彝、晉唐宋元書畫,雅致的瓷器、硯台……

    哪怕錢謙益是東林魁首,是天下文壇執牛耳者,以他造反的大罪,這次也是逃不掉了。

    造反當日,這些縉紳說是控制了內城,但馬叔睦一死,他們就全被捉了起來。

    朝廷很寬厚,沒有株連,連各大家族的直系親屬都沒有捉拿,只是抄沒了各大家的財產。

    甚至,除了帶頭的幾個,大部分選擇造反的縉紳只是被發落為勞役。當江南大罵北楚朝廷嚴刑酷法的時候,北楚朝廷反而展示了它非常寬弘仁厚的一面。

    雖然對於那些人而言,當勞役還不如被砍頭。

    當然,他們的家人還是希望他們能活下去。

    柳如是就希望錢謙益能活下來,然而不幸的是,錢謙益正是帶頭的幾個之一,如今還被羈押着沒有定罪。

    因陳惟中的死,若說柳如是心中不怨錢謙益那是假的。事實上這件事發生以後,她比任何人心裏都苦,已是氣急病倒。

    但她依然決定去為錢謙益奔走。

    陳惟中死了,她很難過。但她從未欠陳惟中什麼,是陳惟中辜負她。而錢謙益再如何,待她卻是一往深情。

    夫妻恩義,她不得不償。

    待到了撫巡衙門前,柳如是想到那日便是在此處見了陳惟中最後一面,又覺無盡傷心。卻還是上前求見王笑。

    門口的守衛進府通報了一遍,回復道:「請回吧,晉王沒空相見。」

    柳如是忙將準備好的首飾遞過去,求道:「煩請上官再通報一聲,民女柳如是,與晉王身邊幾位……」

    「我們不受賄賂,你若再糾纏便要拿人了,我已為你通傳過了,但晉王不見就是不見。」

    柳如是被驅到長街對面,失落至極。她不願放棄,守在巡撫衙門外等着。

    這日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下來也沒看到王笑出門。

    這女子也有幾分狠勁,不眠不休地守着。

    夜裏寒冷,她又是重病之中,抱着雙臂苦苦挨到半夜,終於還是暈了過去……

    再睜開眼,柳如是目光看去,見這是一間陌生的客房。

    她強撐起身子,一個老媽子便上前道:「姑娘醒了,喝口粥吧?」

    「敢問這是哪裏?」

    「巡撫衙門……」

    那老媽子話音未落,柳如是就往外跑去。

    才跑到前衙,兩個護衛過來,接着就拿兵器攔住她。

    柳如是不過是個弱女子,又是病中,摔倒在地,向着大堂哭道:「晉王!民女求晉王見民女一面……」


    她這麼哭喊,侍衛也是為難。

    過了一會,她身後有個聲音響起。

    「扶她起來。」

    柳如是轉頭一看,只見王笑正吩咐了兩個老媽子把她扶起來。

    她不肯起來,跪着向王笑道:「求晉王開恩,饒我相公一命,我願替我相公受刑……」

    「錢謙益……我已經殺了。」

    王笑抬手指了指天,道:「你看,午時都過了,我剛從刑場回來……」

    柳如是只覺一片茫然。

    她做夢也沒想到是這樣,一代文宗啊,她相公是一代文宗啊,就這樣說殺就殺了?

    她蒼白的嘴唇抖了抖,想說些什麼,一陣眩暈感傳來,又暈了過去。

    這一次也不知暈了多久,她似乎作了一個很長的夢。

    那是一個很奇怪的夢。

    她既沒夢到錢謙益,也沒夢到陳惟中,卻夢到她在降雲樓招待王笑。

    談論的是詩詞。

    她心想自己真的很敬仰王笑,敬仰他的才華,她雖從未說過,但早就認為王笑才是超過錢謙益與陳惟中的當代第一詞壇大家。

    她還敬仰他的英雄氣。

    「我若生為男兒,想活成晉王這樣的人,文能爍古震今,武能戡亂定興……」

    「我也很欣賞河東君的才華與抱負……」

    夢裏,柳如是忽覺有些欣慰。

    她很清楚,自己不像顧橫波那樣聽說過王笑就愛慕他,但自己真的很敬仰他,無關於男女之情,她真的很想得到他的認可。

    然而,她睜開眼,才發現這只是一場夢。

    柳如是長嘆了一聲。

    她終於見到了王笑,匆匆一面,卻不是心中幻想的那樣相互激賞。

    他看不到她的才華、抱負,開口只有一句話,告訴她,他殺了她的相公……

    這一次醒了之後,柳如是平靜了下來。

    她再次求見王笑,王笑也答應見她。

    王笑還安排人把錢謙益的屍首縫好、幫柳如是辦喪事,還找了個大夫替她看病。

    他做這些,是出於私誼。

    他把柳如是當作是顧橫波的朋友。

    而安排完這一切,他想了想,嘆息道:「我做事的本意是讓世人過得比原來更好。但這次的事,你得到了一個更壞的命運,對此我很抱歉……」

    柳如是不懂這句話是何意,什麼叫更壞的命運?

    另外,她依然沒得到期望中王笑對她才華的讚賞。

    她把錢謙益的屍體帶了回去,為他治喪,頭七之後,將他安葬在玄武湖畔的九華山。

    這天安葬完錢謙益,她往回走的時候,再次路過了錢府。

    只見正有人在門口掛牌匾,上面寫着「南京女子大學堂」。

    柳如是一愣,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她站在錢府外面看了很久,看到「絳雲樓」的牌匾被拿了出來,有人搬了「閱書樓」的牌匾進去。

    遠處有人帶着一群牽着小女孩的百姓過來喊道:「看,官府不會騙你們的,女娃子也能讀書識字,以後出來當官做事都可以,像山東那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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