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懸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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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儘管一次也沒能從假硯君的口中得到回答,金舜英還是看得出來,這假女人絕非尋常角色。蘇牧亭將死之際不忘保他,自然有老頭子的道理。但金舜英感到非比尋常的,不是假硯君雲遮霧掩的身份,而是他一路上的言談舉止。

    剛上路時,金舜英自己有數不清的煩惱驚怕,顧不上留心別人的依依愁悴。待到一行人遭遇大羲天王之後,金舜英漸漸察覺出她的旅伴不止能贊助旅費,還有時隱時現的諸多智慧。譬如他對五龍坪、放馬山、別仙崗的地勢很熟,好像土生土長。他的常識指引這架小小的馬車順利繞過大羲、大新的隊伍,從距離戰場不過半里的一條僻靜山谷溜走。金舜英在馬車中聽到萬馬嘶鳴、戰士怒吼,震天的殺聲如在耳畔,仿佛千軍萬馬隨時會穿過夾壁突現眼前。金舜英一手死死地抱住墨君,一手緊壓在心口,嘴裏不停地咕噥「我的媽呀我的媽呀」。她把感激和依賴的目光投向假硯君,卻發現他對他的知識又表現出不大確定,直到馬車行出山谷豁然開朗,他臉上期待、緊張的神情才變成泰然。

    他好像和金舜英一樣,是第一次實地走這條羊腸小道,不知道此路是否活路。那他又是如何知道有這樣一條道路呢?金舜英心裏充滿疑問,本能卻又告訴她,不要追問會比較好。

    不知幾時,墨君對旅伴生出信任和好感。一路上墨君時不時蹦出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才能想到的問題,起初是問金舜英,後來全是問他的冒牌姐姐。第一時間更新他那些天馬行空的問題,金舜英也答不出來,樂得省去麻煩。什麼星星叫什麼名字啦、石頭為什麼有的是黑色有的是黃色啦、為什麼平地上的風是呼呼的山谷里的風是咻咻的、天到地有多遠……假硯君答得有板有眼,連金舜英也長了見識。

    金舜英心想,這假女人肯定是蘇牧亭同黨或者同黨的孩子,他們那群人就喜歡神叨叨講些別人聽不懂的東西,說得越難懂,越受他們欽佩。要是只能說一些人人都懂的話,根本入不了他們那群人的眼,更別提豁出命去救了。

    金舜英看着假硯君,聽着她不懂的話,從他身上找出了蘇牧亭的影子,無端生出一絲安心。這時候她才察覺,她向來不是厭惡蘇牧亭和他肚子裏的百萬經綸。她心裏有另一個深藏不露的自己,那個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滿腹經綸的蘇牧亭是她的依靠,無論世道怎樣變化,他可以靠着他的學問飛黃騰達。讀書人不就是靠販售他們的學問,霸佔着上等人的地位嗎?作為女人,她一直迷信蘇牧亭和他的學問,堅信她在大昱京城的那幾年好日子會去而復返,在大成或者別的大帝國里繼續上演。

    她的怨氣是來自蘇牧亭始終不肯低頭,不肯出讓骨氣,不肯讓他的學問而不是氣節去決定前途。他的學問明明可以有光明的前途,卻被他的骨氣糟蹋了。金舜英不明白他讀那麼多書到底是為什麼,就是為了弄到抄家斬首的地步?

    想到這裏,金舜英悲從中來,將她的怨氣和憤怒轉到了旅伴身上。「知道那麼多,有什麼用?!」她惡聲惡氣打斷假硯君和墨君的問答遊戲。

    假硯君和墨君近來習慣了她突然地發脾氣,默了一會兒之後又開始他們的一問一答。金舜英也習慣了在他們的交談聲中陷入沉思,自顧自去想她的心事。

    有次假硯君提到他小時候,他父親送了一架西洋人製作的渾天儀,轉動起來能看出日月運行的軌跡。那渾天儀比三個人疊起來還高,要專門的一間屋子去放它,使用的時候需兩個人共同推動轉輪,一百多個軌道上有一百多顆星星,每顆星星都會像活起來似的轉。金舜英心頭倏然滑過一道閃電,照得整顆心亮堂,一個念頭清清楚楚地呈現出來。但她有些害怕,趁着閃電隱去的剎那,又把那念頭藏到黑暗裏。

    直到臨近落烏郡,他們沒遇到什麼特別的麻煩。金舜英開始校對腹稿,準備與硯君相見時,說出硯君無法反駁的道理,面對連家夫婦的時候,讓他們心悅誠服地接納她。可是她想不出該怎麼打發她的旅伴。這麻煩讓她為難到無從開口,幸而不需要她開口,假硯君早就看穿她的心思。


    「到了落烏郡,我們立刻分道揚鑣。」假硯君不疾不徐地說,「總不能讓你帶着一個蘇硯君,去找蘇硯君。」

    金舜英幾乎要脫口感激他如此通情達理,可又覺得,她與這人並不需要相道感激。第一時間更新「到了落烏郡,你能不能親口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她只提了這麼一個要求。

    假硯君微微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他垂下眼睛擺弄衣領。他依舊穿着女人的衣服,不過不是出門時那身硯君的長裙,而是金舜英的衣服,因此更嫌小了一碼,總要時不時調整領子。有時候他就借着擺弄衣領,避過他不情願回答的問題。

    硬邦邦的高領剛好卡在他喉嚨上,怎麼拉扯也不好看。金舜英伸出手,十根手指靈活地左右調整,他像是很習慣有人幫忙,沒有閃避。有幾次,她的指背從他喉結上刮過去,但她看起來渾然不覺。高領整理妥當,恰好地抵住他下顎,襯得他清秀的下巴更加尖削,該露的該遮的全都到位。

    金舜英滿意地無聲微笑。他默默注視她的笑臉,忽然道:「還需要我親口說出來嗎?」

    金舜英的雙手打個哆嗦,局促不安地放回膝上,一會兒攥着衣襟,一會兒左右兩手相互攥在一起。「你得親口告訴我。」她想了又想之後,說,「親口讓我知道,蘇牧亭到底為了多值得的事情、多值得的人,葬送他自己的性命、自己的家。」

    假硯君漆黑的眼睛幾乎分不出瞳孔與虹彩,黑而深邃的兩個點一起對焦在金舜英臉上,讓她很不習慣。

    「好吧。」他口吻凝重。

    金舜英大大地鬆了口氣。然而就在這天晚上,她遇到前所未有的麻煩。

    日影西移,光和熱漸漸從天際散逸。道路旁出現三五成群的房屋,牆皮的灰泥很新,顯然幾十座房屋建成不久。車夫說,自從大新確定行路的官道,很多沒有一技之長生活艱難的、家破人亡農田喪盡的、逃避流寇山賊的人,都聚在道路兩側,自己蓋起新的村落,人們重新結成鄉里,做些客棧、茶湯之類的買賣。

    馬車停在村口的熱湯鋪,金舜英打算帶墨君下車吃點熱東西時,博聞的假硯君一把將她攔住,說:「讓車夫買來在車裏吃,你們不要露面。這村子還沒有地方官來管理,最容易出亂子。」

    金舜英奇道:「你怎知道沒人管?」假硯君將窗縫稍稍拉大,指着湯鋪門前的告示牌給她看。上面列了簡單的幾條安民告示,儼然維持一方平安的皇榜,但落款卻不是官衙大印,而是楊、鄭、李三個姓氏和手印。

    「那三家想必就是遷來此處的大戶,帶領青年們自發組成義保,維持小小的太平。」假硯君嘴角有譏誚,但也不敢怠慢,「他們就是這裏的王法,外鄉人惹了他們比犯王法更可怕。最不可測的是,你永遠猜不到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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