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更新「到了落烏郡,你能不能親口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她只提了這麼一個要求。
假硯君微微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他垂下眼睛擺弄衣領。他依舊穿着女人的衣服,不過不是出門時那身硯君的長裙,而是金舜英的衣服,因此更嫌小了一碼,總要時不時調整領子。有時候他就借着擺弄衣領,避過他不情願回答的問題。
硬邦邦的高領剛好卡在他喉嚨上,怎麼拉扯也不好看。金舜英伸出手,十根手指靈活地左右調整,他像是很習慣有人幫忙,沒有閃避。有幾次,她的指背從他喉結上刮過去,但她看起來渾然不覺。高領整理妥當,恰好地抵住他下顎,襯得他清秀的下巴更加尖削,該露的該遮的全都到位。
金舜英滿意地無聲微笑。他默默注視她的笑臉,忽然道:「還需要我親口說出來嗎?」
金舜英的雙手打個哆嗦,局促不安地放回膝上,一會兒攥着衣襟,一會兒左右兩手相互攥在一起。「你得親口告訴我。」她想了又想之後,說,「親口讓我知道,蘇牧亭到底為了多值得的事情、多值得的人,葬送他自己的性命、自己的家。」
假硯君漆黑的眼睛幾乎分不出瞳孔與虹彩,黑而深邃的兩個點一起對焦在金舜英臉上,讓她很不習慣。
「好吧。」他口吻凝重。
金舜英大大地鬆了口氣。然而就在這天晚上,她遇到前所未有的麻煩。
日影西移,光和熱漸漸從天際散逸。道路旁出現三五成群的房屋,牆皮的灰泥很新,顯然幾十座房屋建成不久。車夫說,自從大新確定行路的官道,很多沒有一技之長生活艱難的、家破人亡農田喪盡的、逃避流寇山賊的人,都聚在道路兩側,自己蓋起新的村落,人們重新結成鄉里,做些客棧、茶湯之類的買賣。
馬車停在村口的熱湯鋪,金舜英打算帶墨君下車吃點熱東西時,博聞的假硯君一把將她攔住,說:「讓車夫買來在車裏吃,你們不要露面。這村子還沒有地方官來管理,最容易出亂子。」
金舜英奇道:「你怎知道沒人管?」假硯君將窗縫稍稍拉大,指着湯鋪門前的告示牌給她看。上面列了簡單的幾條安民告示,儼然維持一方平安的皇榜,但落款卻不是官衙大印,而是楊、鄭、李三個姓氏和手印。
「那三家想必就是遷來此處的大戶,帶領青年們自發組成義保,維持小小的太平。」假硯君嘴角有譏誚,但也不敢怠慢,「他們就是這裏的王法,外鄉人惹了他們比犯王法更可怕。最不可測的是,你永遠猜不到什麼事情會引起他們注意。婦道人家還是多加小心。」他幾句話唬住金舜英,她當即從懷裏取了零錢,打發車夫去買熱湯熱餅。
車夫去了許久不見回來,金舜英愈加焦慮,同假硯君商量:「你去看看?」
他漂亮的眼睛裏忽閃着局促不安,警惕地反問:「為什麼?」
「你是男人!」金舜英着急中戳破了這層窗戶紙,當即反悔,掉頭向墨君發狠道:「不許跟別人說!」墨君餓着肚子沒仔細聽,也不明白他們一連串的話有什麼意義,只是眼巴巴地瞅着他母親,怯怯地問:「什麼時候能吃到湯餅?」
金舜英又把目光投向假硯君。他既然知道世道亂成這樣,就該擔起男人的責任,保護婦孺。但假硯君很肯定地搖頭說:「我不去。」
「看你這點出息!」金舜英滿臉的不屑激怒了假硯君,但他冷冰冰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緒,淡淡地說:「你好好記住——我不是男人,我甚至不應該是個人。你就當我是無名鬼,不能做任何事、被任何人看見。我不去!」
金舜英沒有辦法,自己扯過斗篷,掀起風帽罩住臉之前不忘瞪他一眼,然後慢吞吞地跳下馬車。
走進熱湯鋪的剎那,金舜英不禁眼花繚亂,心想這是什麼鬼地方?四壁的畫像恨不能連天花板也佔滿,若不是櫃枱後掛着一塊羅列菜單的紙版,無人能看得出這裏是販售湯餅的食肆,倒像是給人畫像的書畫店。
金舜英好奇四顧時,也有人在打量她。她的目光從琳琅滿目的畫像上轉一遍,撞上他們木然的臉。金舜英吃了一驚,慌忙低下頭,但已經看清對方的鐵藍色軍服,以及被他們圍住盤問的車夫。第一時間更新還說這裏沒人管,這不就是大新的官兵?金舜英半是抱怨假硯君的錯誤判斷,半是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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