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昭慶不像珍榮說的那麼喜歡小孩子。能用三句話跟他投緣的,只有馬。他把蘇墨君從客房裏拎出來,因為那房間裏全是女人,還因為,他覺得從小孩子嘴裏套話比較容易。
午飯早過了,廚房裏只剩幾個冰冷的大饃饃。昭慶在小偏廳里生個火爐,將冷饃饃切片,切一片就放一片在爐沿上,鋪滿一圈,慢慢等着。墨君聞着饃片慢慢散發出穀物香,使勁瞪眼緊盯。烤好了一面,昭慶不緊不慢地翻個面繼續烤,片刻之後說:「這時候吃最好了。」
墨君伸手去拿,昭慶在他手背上不輕不重地拍一巴掌,問:「你娘是從哪裏聽說劫牢?」墨君心想,你問就問,我又不是不說,竟拿幾個饃饃誘哄,太看不起人了。再說,頭一句就這樣直愣愣地問,你哄人的本事比我娘差遠了。他肚子正餓,懶得跟這些成年人談道理,爽快回答:「牢房裏。牆外有人唱歌,我們都聽見了。」
「你們聽得懂大庚方言?」
「不懂,西洋和尚說給我們聽的。」
「他翻譯了大庚方言,還要你們母子把這事告訴我?你們從頭到尾不知道唱歌的人是不是劫牢,也不知道他翻的對不對,就向我告發?」
墨君翻了翻眼睛,「他為什麼要騙我們?」
昭慶不怪小孩子無知,搖頭說:「他是慣騙。你知道他騙了多少人?四個天王被他騙倒一半。」這樣一說,墨君對鶴慢的過往事跡肅然起敬,問:「他騙什麼?」
「騙什麼?哼,謊言是他唯一的語言,不說難受。」昭慶提起那個犯人,滿心看不起,「有些人中了他的圈套,傾家蕩產都不知道是為什麼。」
墨君不服氣地說:「我看他人很好。在牢裏,他給我棉被。他還說,縣老爺要不信,自己趁晚上去聽。」不必墨君說,昭慶也打算晚上去聽聽。他問得差不多,還有城防等着佈置,不跟小孩子繼續浪費時間,撇下墨君一個人在小偏廳里。
沒說讓墨君走,也沒說讓不讓墨君吃烤饃,害得墨君犯難。家裏教他,別人的東西,沒得准許之前不能動。況且墨君知道剛才的人是誰,不需要蘇牧亭提着戒尺在旁邊盯,墨君也不敢隨便拿縣官老爺的饃饃片。他跑到門邊問聽差的:「老爺還回來嗎?」聽差的不知道小孩子急什麼,面無表情地說:「你乖乖等着就是。」
墨君忍了一會兒,眼巴巴看那一圈饃片快烤焦了,跺着腳不知道怎麼辦好。忽然聽門外有人說:「好香。什麼東西?」說話的人一步邁進小偏廳,看見爐上半焦的饃饃,蹙眉說:「好好的東西為什麼要糟蹋?」
來的人身材魁梧結實,穿着好衣服,打扮同昱人沒什麼差別。墨君的眼睛一低,盯住來人的腿腳。
以墨君的身高,整天看最多的就是大人們的兩條腿,漸漸學會從走姿判斷人:蘇牧亭的步子四平八穩,好像會跟腦子一起想事,會跟嘴巴一起吟詩。元寶京在逃命途中扮女人扮得像,也託了步態的福。那是大昱風雅的文化,有點身份的人都不肯走快。走得快是一種粗俗,只有跑腿的人會終日邁大步。
進來的這男人風風火火,一步向前沖的力氣能撞飛十個蘇牧亭。墨君從他的衣服和步幅,猜到他是個有身份的楚狄赫人。他怕見楚狄赫人,當即縮頭蜷膝,雙眼盯地。
鹿知瞥了墨君幾眼,不知道縣衙里哪兒來的小孩。昭慶沒有告訴他蘇家母子的事情,他沒認出墨君,不客氣地坐下,抓起烤饃片問:「怎麼不吃?好好的糧食,糊了多糟蹋!」墨君聽他口氣不凶,偷偷瞄他,也沒認出來他是誰,不識好歹地問:「你們楚狄赫人,不是吃肉不吃草嗎?」
鹿知「噗」的笑起來,「有的吃,誰還挑三揀四?」說着自己嘎吱咬那烤硬的饃饃,又從筐里拿出新饃饃,切了幾片擺成圈。「你要是餓過肚子,餓到差點死掉,這輩子都忘不了那種感覺,看什麼都好吃。」說着遞給墨君一片烤好的。墨君起初不敢接,後來看他為人和氣,而自己實在肚餓,便不顧許多了。
「你是誰家的孩子?在縣衙里做什麼?」鹿知邊吃邊問。墨君想來想去,說:「我娘發燒,縣老爺准我們在客房暫住。」
「這麼說縣老爺人挺好。」
墨君裝作嘴巴填滿,沒接話。鹿知看這小孩雖是雙手抓着吃,但細嚼慢咽,不咂嘴不做怪聲,心想小傢伙倒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