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多台臣齊聚太極前殿,氣氛較之昨日卻有不同。
除了因為突然變得森嚴得多的宿衛警戒而各自心懷忐忑之外,彼此之間對立的氛圍較之昨天也濃厚得多。
昨天的爭論雖然很是激烈,但還大多只是中下層的台臣討論,可是今天這種對立的情緒卻是自上到下一以貫之。
丹陽尹作為京畿官長,職位不可謂不顯重,褚翜雖然不是越府出身,但南渡之後也是文武皆履,名望和資歷都極為深厚。入殿之後,他便默然坐在席中,視線偶有掃過堂上的王導,眸底卻是一片冷漠。
人還沒有到齊,新任大尚書鍾雅已經頻頻前後觀望,甚至已經忍不住沉聲道:「廷尉為何又是缺席?卞仲仁倒是一個前後如一的純人。」
聽到這句話,上首這些台中兩千石者已經有人忍不住冷笑起來。卞敦這個人,風評素來不高,不止一次的怯戰不前而貽誤戰機,原本對其出任廷尉,台中已經對此不乏微詞。但是因為太保力薦,最終還是得任。
哪怕拋開各自的立場,單單就事論事,這樣一個犯錯連連、沒有擔當的人,居然還能高居九卿,不得不說是執政的失職!鍾雅這會兒直言卞敦本性難改,惹出事端後便龜縮不出,確是直接說進了人心裏。
王導聽到這話,臉頰已是忍不住顫了一顫,心情不免更惡劣。昨日他們這一眾鄉人齊聚議事,其實也有人提議將錯就錯,直接聯合丹陽人家將近來過分活躍的吳興人家踢出朝堂去。
可是,且不說眼下江東新進平定,不宜有太過猛烈的動盪。單單在台中,他們想要完成這個任務就不容易。誠然吳興人家在台中話語權確是不高,但他們也不是孤立無援。
豫州僑門雖然因為沒有了庾亮這個領頭人而有些勢弱,但並不意味着他們就全成一盤散沙。假使青徐人家表現的過分咄咄逼人,必然會招惹他們的警惕乃至於對立,一如眼下。
這樣一來,原本只是吳中人家和丹陽人家的爭執,即刻就轉成南北人家針鋒相對的對立。因為死無對證,一方可以放心的栽贓,而另一方則是抵死不認,已經爭不出一個結果。
王導之所以要急着趕往護軍府,就是在必要的時候用強硬的手段將爭執各方彈壓下來,不讓事態進一步擴大,尤其不能蔓延出京畿,讓各地方鎮也加入到這場爭論中來。
但是很可惜,他還是晚了一步。雖然他對護軍府的影響,並不只限於顧和一人。但是溫嶠卻是奉皇太后詔令暫統護軍,這就讓他陷入了被動。
好在溫嶠也明白眼下局勢如何,搶佔護軍府並不是為了鬥爭,只是要維繫自己的存在感和話語權,這才讓王導不至於完全的一籌莫展。
鍾雅在那裏不客氣的鄙視卞敦,席中諸葛恢嘆息道:「此事確是廷尉失當,但那幾名兇徒悍不畏死,在郡府就已經流露出死志。若一心求死,旁人又如何能活之啊。廷尉統理刑訟,一時或有疏忽……卞仲仁眼下應該也是在詳查哪處出了紕漏,定會給諸公一個交代。」
「給出一個交代?莫非卞公有通幽勾魂之能,可下於黃泉問究?如此明顯構陷污衊之局,卻被生生做成懸案,人非盡賢,未必都能明辨是非。被傷者、被陷者身與名毀,卞公卻又遲遲不見,該要怎樣給出一個交代?」
沈恪昨日一直喑聲,今天終於抓住了機會,哪還會沉默坐望。
「將作非廷尉,倒是頗有代勞之念啊。與其勞心旁人案牘之事,不如恪盡己守。如今都中民眾,久不得歸鄉返籍,多受勞役之苦。亂後須靜,如此大興土木以誇功勞,半點不恤民力,致使眾怨沸騰!將作可曾給朝廷一個交代?給小民一個交代?」
沈牧話音剛起,席中另一方便響起了反駁聲:「薛籍田稍有異論,繼而遭厄。如今兇徒死於廷尉監中,怕是已經有人已經暗裏歡慶了!」
砰!
突然一聲脆響在殿上響起,眾人心內一凜,再抬頭看去,只見溫嶠手中如意重重敲在案上,臉色已是板了起來,各自心內一凜,都不敢再開口議論。
「暴民行兇,人臣遭厄,兇徒歸案,死於監中!我所知者,僅止於此。諸位如此有興致,中朝尚有幾宗懸疑命案,不如分發案上,都觀覽一下,看看有什麼獨到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