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十年,長安或取代平原,成為趙國公子之首!」
這是馮忌的肺腑之言,平原君趙勝聽完後沉默良久,卻淡淡地說道:「子諱,你為我考慮如此周道,我心領了,但你切勿太過多疑。」
他背着手,遠眺趙王宮的方向,笑道:「以長安君的年紀,短時間內是不可能動搖我地位的,十年二十年後還差不多。「
「但話又說回來,趙國再出一位名動天下的賢公子,有何不好?我現在已經四十有餘,看上去如日中天,可王兄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卻說走就走,吾生也有涯,誰知道還能活多久,十年,還是二十年?若我死時,趙國有一位賢公子照看着,我也能放心撒手而去。」
平原君平日裏雖然缺點多多,又好色又喜歡顯擺,但在大是大非上卻分得很清楚,這也是他在趙國政壇叱咤十餘年屹然不倒的原因。
馮忌很受觸動,下拜道:「主君胸襟,臣不如也!」
平原君將他扶了起來:「子諱啊,你那多疑的手段,大不必用在長安君身上。此去齊國,我與他也算是一艘船上的同行者,應該同舟共濟,豈能心存耿介?兄弟鬩牆,而外御其辱,更何況他只是對我無甚威脅的小侄。」
這時候,在一旁陷入沉思的公孫龍也猛醒過來,朝平原君拱手道:「主君,不知此去臨淄,可還有多餘的車馬,能裝下我這無用之人麼?」
平原君和馮忌都大奇:「公孫先生也要去齊國?」
「不錯。」
公孫龍老臉有些害臊,自嘲地笑道:「長安君說得對,我在邯鄲蝸居十年,閒散太久,有些過於沉迷於在辯論里勝過別人,卻忘了總結萬物的名實關係並加以證明,才是我名家的首要責任。也時候出去遊學一番了,我便想與主君一同前往齊國,到學宮走一趟。「
稷下學宮,那裏是公孫龍求學的地方,也是九流十家爭奇鬥豔的戰場,那裏有他公孫龍的朋友,還有許多敵人。但此次去稷下,公孫龍卻不為引戰辯難,只為反思。
因為長安君結束辯難時說的那些話,他總感覺還有未盡之意……
現象和本質、內容和形式、原因和結果、可能性和現實性、偶然性和必然性……長安君順口提及的那五種關係,雖沒有詳說,卻與名家一直在苦苦探究的「堅白論」「通變論」有很深的聯繫。
到這時候,公孫龍之前想要收長安君為徒的狂妄之心,已經完全沒有了,反而覺得此子深不可測,是難得的交流對象。
他謙遜地對平原說道:「順便,我在路上也好向長安君討教一番,或許能有些別樣的收穫……」
公孫龍一改常態的謙虛,讓平原君再度愕然,覺得此行是越來越有趣了,便頷首道:「如此甚好,我的車上,永遠都有先生的位置,三月初一,你我共赴臨淄!」
……
明月這邊,並不知道公孫龍受他刺激,竟也要加入去臨淄的隊伍中。
離開平原君府邸後,他沒有跟廬陵君一起回宮,而是先去了趟旁邊的觸龍家裏,拜會了老左師,與他閒聊了幾句,說了說這次去紫山的收穫,這才告辭而去。
讓送出門的舒祺回家後,明月在車上端正了坐姿,心裏想着的,卻還是之前與公孫龍的辯難。
辯論的時候,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耍了個小花招,讓公孫龍陷入自相矛盾中,小勝一場,但對此,明月心裏卻沒有太多喜悅,反而是深深的悲哀。
「公孫龍,名家,本來可以靠着鑽研正經的邏輯學流芳百世,幹嘛非要執迷於詭辯那一套呢……」
作為大學時代的辯論愛好者,對名家,明月是有些惋惜的。正如他所言,惠施等人創立名家學說的初衷,是為了解決社會上名不副實的問題,還得出一切事物都是相對的,實用性極強。
只不過他們沒有走實證求真理的正道,卻走了一條另類的道路,那就是用類似「炒作」的手段讓自己的學說聞名四方。
尤其是公孫龍,別出心裁地用「白馬非馬」這一明顯有違常人認知的例子,引出了自己的觀點,果然,其學說剛剛興起就引來各家的高手來辯難。依靠踩如孔穿這樣嘴笨的倒霉蛋,一來二去,公孫龍在九流十家裏佔有了一席